“奸计?”
许久,乌维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却像是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呼衍卓的背上。
“你说,你中计了?”乌维缓缓地从王座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来到呼衍卓面前。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呼卓。
“你带领着一万名我漠北最精锐的铁骑,去攻击一支由杂兵和民夫组成的运粮队,你告诉本汗,你中计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般在殿内炸响,
“是我漠北的勇士不够勇猛?还是南人的城墙,长了腿跑到了鹰嘴崖?!”
“大汗息怒!大汗息怒!”呼衍卓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额头已经磕出了鲜血,“是……是南人太过狡猾!他们用辎重兵伪装成主力,又在谷中埋设了威力巨大的‘霹雳弹’……末将……末将一时不察……”
“一时不察?!”乌维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踹在呼衍卓的胸口!
呼衍卓惨叫一声,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翻滚出去,重重地撞在殿内的石柱上,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
“废物!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乌维怒不可遏,他冲上前,一把揪住呼衍卓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本汗将一万精锐交给你,是让你去建功立业的!不是让你去给林臻那小子送人头、送战功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愚蠢,我们损失了什么?!”
他将呼衍卓狠狠地摔在地上,如同扔掉一件垃圾,然后转身,指着殿内众将,声音嘶哑地咆哮道:
“八千勇士!我们整个王庭直属的精锐,也不过三万!你一夜之间,就给本汗败掉了近三分之一!你让本汗拿什么去跟南人打?拿什么去入主中原?!”
乌维如同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大殿都点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阿史那德,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躬身道:
“大汗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右贤王虽有大过,但当务之急,并非是追究责任,而是要尽快稳住军心,并想出应对之策。林臻此计虽毒,但也暴露了他急于求胜的心理。我军主力尚存,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阿史那德的话,让暴怒中的乌维稍稍冷静了一些。他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目光转向阿史那德。
“应对之策?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阿史那德走上前,低声道:
“大汗,臣前番潜入长安,面见林臻之事,结果……并不理想。”
他将自己在摄政王府密室中与林臻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详细叙述了一遍,包括林臻对慕容嫣毫不动摇的维护,以及对漠北提议的断然拒绝和羞辱。
“……林臻与那女帝,情比金坚,我们想从内部分化他们,已无可能。而且,林臻此人,心志之坚定,手段之狠辣,远超我们的预料。他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战事不利,就与我们妥协。”
阿史那德最后总结道。
听完阿史那德的叙述,乌维的脸色愈发阴沉。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能够通过离间计,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大乾。
现在看来,这条路,已经彻底被堵死了。
林臻和慕容嫣,这对夫妻,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剩下硬碰硬一条路了?”乌维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阿史那德点头,“而且,鹰嘴崖一战,我军新败,士气受挫;而大乾军则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于我军极为不利。若此时再与林臻的主力决战,胜算恐怕……不大。”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撤兵?”左谷蠡王阿提拉忍不住插话道,语气中满是不甘。
“不,不是撤兵。”阿史那德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是换一种打法。”
他转向乌维,躬身道:“大汗,既然正面对决占不到便宜,我们何不另辟蹊径?南人重礼法规矩,讲究堂堂正正之师。而我们草原上的狼,捕猎时,何曾讲究过什么规矩?我们讲究的,是耐心,是狡猾,是找到猎物最脆弱的脖子,一击致命!”
乌维的眼睛亮了一下:“说下去。”
“林臻是厉害,郑蛟是老将,但他们终究是人,不是神。他们的大军,需要粮草,需要水源,他们的士兵,会生病,会疲惫。”
阿史那德的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或许可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大汗,圣裔驸马孔志谦求见。”
乌维的眉头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只会满腹仇恨、却毫无用处的南人小子来做什么?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
“让他进来。”乌维挥了挥手。
孔志谦很快便被带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厚重的皮袍,脸色在殿内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
他一进殿,便感受到了那股压抑到极致的、充满血腥味和失败气息的氛围。
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呼衍卓,看到了那些垂头丧气的残兵,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
鹰嘴崖……败了?
一股莫名的、扭曲的快意,夹杂着更深的绝望,瞬间涌上他的心头。
快意的是,这些他所憎恨的漠北人,也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绝望的是,连一万漠北精骑都败了,他报仇的希望,岂不是更加渺茫?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王座上的乌维,学着漠北人的礼节,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孔志谦,拜见大汗。”
乌维看着他,脸上那暴戾的怒火渐渐收敛,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让孔志谦起来,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孔公子,鹰嘴崖之败,你听说了?”
“是。”孔志谦低着头,声音平静。
“你有什么看法?”乌维问道。
孔志谦沉默了。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说得好,可能会得到重视;说得不好,或许会和呼衍卓一样,成为大汗泄愤的工具。
他抬起头,迎上乌维那鹰隼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战场之上,胜败无常。呼衍卓王爷之败,非战之罪,实乃……不知己,亦不知彼。”
“哦?”乌维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倒是说说看,如何‘不知己,不知彼’?”
“不知己,是高估了我军的突袭之能,而低估了长途奔袭、后援断绝的风险。”
孔志谦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不知彼,则是完全低估了林臻。我自幼在曲阜长大,对这位摄政王的事迹,略有耳闻。此人……绝非寻常武夫。他用兵,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步步为营,算无遗策。以寻常兵法度之,必败无疑。”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漠北将领都为之侧目。
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南人小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乌维更是眼中精光一闪。
他站起身,走到孔志谦面前,亲自将他扶起,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难得的、可以称之为“和蔼”的笑容。
“好!说得好!”他拍了拍孔志谦的肩膀,
“看来,本汗倒是小看你了。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小看了林臻。那么,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对付他?”
乌维的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在虚心求教。
孔志谦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