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如果他现在拿着这份罪证去御前告发太子,结果会如何?
太子倒台,王普和甄家被连根拔起。户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北方最大的皇商倒了。朝堂和商界,瞬间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
谁会来填补这个真空?
是自己吗?不,自己刚刚在粮食风波中损失惨重,根基未稳,根本吃不下这么大的盘子。
那么……
答案呼之欲出。
是那个“顾慎”!是那个神秘的“南方义商”!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招“一石三鸟”!
他不仅要弄死太子,还要借自己的手,为他清除朝堂上的障碍,为他扫清商业上的对手!
等自己和太子彻底斗得你死我活,他再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出现,收拾残局,收割一切!
到时候,自己这个“告密者”,恐怕也落不得好。父皇生性多疑,最恨儿子们手足相残。自己踩着大哥的尸骨上位,在父皇眼中,只会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阴谋家。
“好狠……好毒……”
刘询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孩童,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被人从头到脚看得清清楚楚。
那本曾被他视若珍宝的册子,此刻在他手中,变得无比滚烫,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
扔掉它?
不!
刘询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挣扎。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
就算明知这是毒药,他也必须一口吞下去!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在粮食风波中,他的实力和声望已经跌至谷底,如果再不抓住这个机会,他将永无出头之日。
赌!
只能赌一把!
赌那个藏在幕后的顾慎,胃口没有那么大。
赌父皇在废掉一个儿子后,会对自己这个“功臣”网开一面。
刘询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
他不能直接去告密。
那样太蠢了,正中那个人的下怀。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一种……能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同时又能摆脱“幕后黑手”嫌疑的方式。
“来人!”刘询对着门外低吼一声。
一个心腹幕僚应声而入。
“殿下有何吩咐?”
刘询将那本册子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找个最可靠的人,用最‘意外’的方式,把这东西……送到御史台,交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恩的手里。”
“记住,要‘意外’!”刘询加重了语气,“做的干净点,绝对不能让人查到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幕僚接过册子,感受着那上面还残留的温度,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这份东西的分量。他不敢多问,重重点头:“殿下放心,小人明白!”
看着幕僚匆匆离去的背影,刘询缓缓坐回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
他将自己变成了那把刀。
但握刀的手,却不再是他自己。
他把刀,递给了朝中那群最刚正不阿,最不畏皇权的疯狗——御史台。
由御史台来弹劾,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不再是皇子间的党争,而是国法与罪恶的较量。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从这件事里抽身出来,变成一个“无辜”的旁观者。
至于那个顾慎……
刘询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你想坐山观虎斗?你想当渔翁?
没那么容易!
我倒要看看,当朝堂这潭水被彻底搅浑,当父皇的雷霆之怒降下时,你这个所谓的“南方义商”,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置身事外!
你不是要递刀吗?
好!
我就让这把刀,砍向更多的人!
我要让这京城的天,彻底翻过来!
我要让所有人都卷入这场风暴,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刘询拿起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索性将茶杯重重放下,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那场即将来临的,足以颠覆整个大夏朝的滔天巨浪。
夜色如墨,将整座京城浸染。
皇城,乾清宫。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夏帝刘宏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寝袍,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卷道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眉心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
粮食风波的余波仍在朝堂上激荡,太子刘启虽然被暂时圈禁,但如何处置,却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废太子?
这三个字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大夏立国百年,从未有过废黜太子之事。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动摇的将是国本。
可不废……太子之过,人证物证俱在,天下皆知。若强行保下,皇室颜面何存?法度何存?
“陛下,该歇息了。”
老太监陈无庸躬着身子,声音轻柔,端上一盏安神茶。
刘宏没接,只是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卷道经,仿佛要从那些玄之又玄的文字里,找出治国安邦的答案。
“张怀恩那边,有动静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陈无庸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回陛下,御史台那边……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刘宏冷笑一声,将道经扔在案上,“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他太了解张怀恩了。
那条老狗,号称“铁面阎王”,疯起来连他这个皇帝都敢当朝顶撞。太子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竟能忍住不发一言?
这背后,一定有事。
“陈无庸。”刘宏的声音变得幽深,“你跟朕多少年了?”
陈无庸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奴才自陛下还是太子时,便在东宫伺候,至今已有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了……”刘宏叹了口气,“起来吧。朕只是觉得,这宫里的人,心思都越来越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太子被圈,老三倒是安分了不少,整日闭门思过。只有老六……还在上蹿下跳,以为朕不知道他那些小动作。”
刘宏的语气平淡,却让陈无庸的心沉到了谷底。
帝王之怒,从不显于颜色。越是平静,便越是说明风暴将至。
“陛下明察秋毫。”陈无庸小心翼翼地奉承。
“明察秋毫?”刘宏自嘲地笑了笑,“朕要是真的明察秋毫,又岂会养出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猛地转身,眼中精光迸射:“朕想知道,张怀恩到底在等什么!他那帮言官御史,到底在憋什么坏水!”
陈无庸冷汗涔涔,不敢接话。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惊惶。
“陛……陛下!不好了!”
“慌什么!”陈无“庸厉声呵斥,“惊扰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
那小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直接瘫软在地,颤抖着声音道:“御……御史台,张……张都御史,在宫门外,率百官跪请,说……说有天大的事情要奏报!”
“什么?”
刘宏和陈无庸同时变了脸色。
“让他进来!”刘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有预感,张怀恩等待的时机,到了。
而那即将揭开的,恐怕是一场远比粮食风波更加恐怖的灾难。
片刻之后,一身绯红色官袍的张怀恩,步履沉稳地走入乾清宫。他身后没有跟任何人,但他的气势,却仿佛带着整个御史台的刀笔锋芒。
他年过六旬,须发半白,但腰杆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清亮得吓人,没有丝毫老态。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恩,叩见陛下。”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不卑不亢。
“张爱卿,深夜叩宫,所为何事?”刘宏坐回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试图用帝王的威压,压制住对方的气场。
然而,张怀恩却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龙椅上的帝王,声音铿锵有力。
“臣,要弹劾当朝二皇子,齐王刘询!”
轰!
如同九天之上的一道惊雷,在乾清宫内轰然炸响。
刘宏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龙椅扶手的手指,瞬间泛白。
不是太子?
是刘询?
陈无庸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当场晕过去。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太子刚倒,老二又要出事?这大夏的天,是要塌了吗?
“荒唐!”刘宏厉声呵斥,但声音里的底气却明显不足,“齐王在粮食风波中有功,协助朝廷稳定粮价,你凭什么弹劾他?”
“凭这个!”
张怀恩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陈无庸连忙小跑下去,接过册子,呈给刘宏。
刘宏的手有些抖,他翻开册子,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猛地一滞。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刘询这些年来,暗中结交朝臣、安插亲信、培植党羽的种种罪证!
每一条,都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
其详尽程度,令人发指!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册子上记录的许多名字,都是他倚重信任的朝中大员!
这已经不是结党营私了。
这是在挖他的墙角,是在图谋不轨!
“这……这是从何而来?”刘宏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回陛下,此物乃是有人以‘意外’之法,送入臣的府中。”张怀恩坦然道,“臣与都察院同僚连日核查,已确认其中七成以上,皆为事实!”
“意外?”刘宏的眼神变得无比阴冷,“什么样的‘意外’?”
“一个醉汉,在臣的府门前闹事,将一个包裹扔了进来。包裹里,便是此物。”
多么拙劣的借口!
刘宏死死盯着张怀恩,他想从这张老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张怀恩的表情坦荡无比,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收到举报、依律办事的纯臣。
刘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这不是张怀恩的个人行为,这是整个文官集团,尤其是御史台这群疯狗,对皇权的一次集体反扑!
他们对太子刘启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现在,他们要借着这本册子,将另一个有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的皇子,也一并拉下马!
他们要的是一个“干净”的朝堂,一个没有强势皇子党争的朝堂!
而张怀恩,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最锋利的那把刀!
“陛下。”张怀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重锤,敲击在刘宏紧绷的神经上,“齐王殿下,暗中结党,其心可诛!其罪,甚于太子!”
“太子贪墨,害的是民。齐王结党,祸的是国!”
“若不严惩,国法何在?纲纪何存?”
“臣恳请陛下,彻查齐王党羽,以正朝纲!”
说完,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刘宏闭上眼睛,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这本册子,就像是一份投名状。
张怀恩敢把它拿到自己面前,就说明他已经联合了足够多的朝臣,形成了一股足以撼动皇权的巨大力量。
如果自己强行保下刘询,那么明天,跪在宫门外的,就将是成百上千的官员。
到那时,他这个皇帝,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好……好一个齐王……”刘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朕的好儿子啊!”
他猛地将那本册子狠狠摔在地上。
“传朕旨意!”
“齐王刘询,德行有亏,结党营私,即刻起,削去王爵,圈禁于宗人府,无诏不得外出!”
“命三法司会同御史台,成立专案,彻查齐王一党!凡涉案者,一律严惩不贷!”
“朕要知道,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皇帝的怒吼,在寂静的乾清宫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杀意。
张怀恩再次叩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闻的胜利快感:“陛下圣明!”
……
齐王府。
当传旨的禁军和宗人府官员踹开府门时,刘询正独自坐在书房里,擦拭着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剑。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神情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奉陛下旨意,齐王刘询接旨。”为首的宗人府宗正,面无表情地展开了圣旨。
刘询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用一块柔软的绸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剑刃。
冰冷的剑光,映照出他同样冰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