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
“先生,我们手里囤的那批粮食,现在有多少了?”
幕僚躬身道:“回殿下,按照您的吩咐,从三个月前开始,我们就在京郊各处秘密囤粮,动用了我们在漕帮和几大商会的关系,如今已有足足三十万石。足以让京城粮价瞬间腰斩。”
“三十万石……”刘询咀嚼着这个数字,脸上的笑容愈发冰冷,“还不够。不够让皇兄彻底绝望。”
他看向幕僚:“传信给我们在江南和湖广的渠道,不惜一切代价,再给本王调集二十万石粮食过来!速度要快!”
幕僚有些迟疑:“殿下,如此大规模调粮,恐怕会引起户部和地方官府的注意……”
“注意?”刘询冷笑一声,“让他们注意去!本王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调粮!本王甚至可以放出风声,就说有神秘的南方义商,不忍京城百姓受苦,正在筹粮北上,共渡难关!”
幕僚眼中一亮,瞬间明白了刘询的意图。
“殿下高明!如此一来,百姓心中便有了盼头,会对太子最后的耐心消磨殆尽。而我们,则可以待价而沽。等到太子彻底撑不住,民怨达到顶点的那一刻,我们再以‘雷霆之势’将这五十万石粮食投入市场!”
“没错!”刘询一拳砸在掌心,“到时候,本王不仅要稳定粮价,还要把价格打到比原来更低!本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皇子!我那好大哥用上百万两银子都办不到的事,本王挥挥手就解决了!这叫什么?这就叫格局!”
他仿佛已经看到,当那堆积如山的粮仓打开时,百姓们对他顶礼膜膜、山呼海啸的场景。
也仿佛看到,刘承乾在东宫里,面如死灰,万念俱灰的模样。
……
蠢货,你用钱买名声,我就用实力碾压你。
你以为这是在比谁更仁慈?
不,这是在比谁的拳头更硬,底牌更多。
等着吧,大哥。
很快,你就会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不是那区区一个太子之位能弥补的。
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刘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计策中,他认为自己看穿了整个棋局,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在这盘棋的更高处,还有一双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和太子这两只……斗蛐蛐。
……
户部衙门,档案库。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陈年灰尘的味道,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架子上,塞满了泛黄的卷宗。
户部侍郎王普站在一排架子前,手里拿着一份关于漕运税银的账目,额头上却沁满了冷汗。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太子要五十万两。
五十万两!
这不是五十两,不是五百两!
这是今年漕运税银总额的三分之一!
这笔钱早就登记在册,不日就要上缴国库,皇帝的内帑还等着这笔钱换新一批的苏杭绸缎和景德镇瓷器。
动了这笔钱,就是捅破天!
……
怎么办?
怎么办!
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敢不听吗?
他现在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得罪了他,我现在就得死。不,是生不如死。
可……可这钱要是动了,一旦被陛下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那可是皇上的钱!谁敢动?!
太子是疯了!他为了保住他的脸面,要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王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书架,才勉强站稳。
他是个文官,一辈子谨小慎微,靠着熬资历和站队,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不想赌,也赌不起。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皇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就是那个遭殃的凡人!
拒绝?
太子会怎么对我?他会说是我故意刁难,不把他放在眼里。随便给我安个罪名,我就完了。
同意?
那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万一东窗事发……不,没有万一,这种事一定会事发!皇帝的眼睛比谁都毒,户部的账目,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亲自过问的!
王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档案库里来回踱步。
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儿,想到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和荣华。
不能就这么完了。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管理档案库的老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壶热茶。
“王大人,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可是为了漕运的账目烦心?”老吏将茶杯递给他,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
王普接过茶杯,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
老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唉,这账目啊,就是个数字。有时候,多一点,少一点,只要总数对得上,谁又会一笔一笔去查呢?尤其是……那些陈年旧账。”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积满灰尘的卷宗。
“就比如,前几年平定南疆叛乱,朝廷拨了老大一笔军费。可仗打完了,还剩下一笔‘损耗核销’的烂账,一直没人愿意碰。那笔钱,数目可不小呢,算来算去,总也算不平。要是……能把漕运的窟窿,填到那笔烂账里去,做成军费的追加损耗……呵呵,谁又会去查几年前的军费账呢?”
王普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他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啊!
平账!移花接木!
用一笔烂账,去掩盖另一笔新账!
南疆军费的账目本就混乱不堪,牵扯到军方多个将领,谁查谁得罪人,早成了户部的禁区。把这五十万两的窟窿混进去,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这是个天才般的主意!
他激动地抓住老吏的手:“老先生!您……您真是点醒梦中人!”
老吏却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笑了笑:“大人说笑了,老朽就是个管库的,懂什么账目。只是看这些旧卷宗看多了,胡言乱语罢了。大人,您慢慢忙,老朽去别处巡查了。”
说完,老吏提着灯笼,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消失在黑暗的书架尽头。
王普愣在原地,看着老吏的背影,心中一阵后怕。
这老头……不简单!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为漕运的账目烦心?又怎么会恰好提出这么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难道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人?
一定是!
一定是太子殿下怕我不敢动手,或者想不出办法,特意派人来点拨我!
想到这里,王普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和恐惧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太子“深谋远虑”的敬佩。
他立刻行动起来,叫来几个心腹,连夜开始炮制假账。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那个“老吏”走到了档案库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鱼已上钩。”
他将纸条点燃,火光映出了他那张不再浑浊,反而异常锐利的眼睛。
这张脸,赫然是顾慎的一个手下。
顾慎不仅要太子拿到钱,还要亲自为他铺好路,一条通往地狱,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几天后,京城最大的酒楼“邀月楼”的天字号包厢里,太子刘承乾的心腹太监,正满脸堆笑地接待着一位来自江南的富商。
正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
甄应嘉年约五旬,一身蜀锦长袍,胖乎乎的脸上挂着精明的笑容。
“公公,这次的事情,可就全仰仗您在殿下面前美言了。”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推了过去。
太监打开锦盒一角,只见里面珠光宝气,全是极品的东海明珠,他满意地合上盖子,咳嗽了一声。
“甄家主客气了。殿下说了,甄家世代忠良,这京城的盐道,交给你们,殿下放心。”
“那是,那是!”甄应嘉连忙点头哈腰,“区区一百万两,不成敬意。只要盐道的事能定下来,日后每年的孝敬,只多不少!”
“好说,好说。”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肮脏交易,就在这觥筹交错间,轻松敲定。
而他们同样不知道,隔壁的包厢里,一个正在说书的先生,正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地记录下来。这个说书先生的折扇里,藏着当世最精巧的窃听机关——一个小小的,能放大声音的铜制海螺。
钱,到手了。
总共一百五十万两雪花白银,被分批秘密地运进了东宫的地下钱库。
刘承乾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箱,几日来的憔悴和疯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亢奋。
“哈哈哈!钱!孤又有钱了!”
他扑到银箱上,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冰冷的银锭。
“传令下去!给孤买!把市面上所有的米,全都给孤买下来!孤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孤要用银子,把他们活活砸死!”
太子疯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疯了。
有了钱,他恢复了那种目空一切的自信。他认为,只要有无限的资金,他就能控制一切。
一场豪赌,再次开始。
东宫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涌入京城的粮食市场。
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
在太子不计成本的疯狂扫货下,黑市上高涨的粮价开始松动,然后缓缓回落。
虽然价格依旧在高位,但至少,那种一天三涨的恐怖势头被遏制住了。
京城里的一些百姓,终于能用一个还能接受的价格,买到一点救命的米。
“太子殿下千岁”的欢呼声,再次零星地响起。
这让刘承乾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感觉自己又行了。他感觉自己掌控了局面。
……
看到了吗?
这就是孤的力量!
区区几个奸商,也想跟孤斗?
你们囤积居奇,孤就买空你们!
孤有的是钱!
等把你们的存货全都买光,看你们还拿什么来炒高价格!
到时候,孤再把这些粮食平价卖出,这泼天的功劳,这无上的名望,就全都归孤一人!
父皇会看到,二弟也会看到,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希望!
他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次买粮会如此“顺利”。
那些之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市粮商,仿佛一夜之间都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把粮食卖给他。
他沉浸在胜利的幻觉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已经在他头顶缓缓张开。
……
二皇子府。
刘询听着手下的汇报,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你说什么?皇兄他又弄到钱了?而且……还成功把粮价给稳住了?”
这不可能!
刘询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根据他的情报,刘承乾的私库早就空了,他上哪去弄那么多钱?
“消息属实吗?”他沉声问。
“千真万确,殿下。”幕僚的脸色也不好看,“我们的人亲眼看到,东宫的车队一车一车地往外运银子。据估计,至少有上百万两。现在黑市的粮价已经从最高的八两一石,回落到了六两。”
“上百万两……”刘询倒吸一口凉气,“他从哪弄来的钱?难道是母后……”
他想到了皇后,但立刻又否定了。皇后的私房钱是不少,但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出上百万两现银。
“查!给本王查!一定要查清楚这笔钱的来路!”刘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精心策划的“英雄救美”戏码,还没开演,主角竟然自己从泥潭里爬出来了?
这让他如何能忍!
“殿下,我们……还按原计划行事吗?”幕僚小心翼翼地问。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等粮价最高,民怨最大的时候,再抛出粮食。
可现在,粮价开始回落了。
“等不了了!”刘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兄既然想玩,本王就陪他玩到底!传令下去,把我们手里的三十万石粮食,立刻给本王抛出去!”
“殿下,不可啊!”幕僚大惊失色,“现在抛出去,我们赚不到最好的名声啊!而且,我们从江南湖广调集的粮食还在路上,现在动手,力量太分散了!”
“糊涂!”刘询怒斥道,“现在不是考虑名声的时候!是不能让他赢!他不是想买吗?好!本王就卖给他!三十万石,全都高价卖给他!本王倒要看看,他那一百多万两,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