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这里找到线索,靠官方身份是行不通的。
在这里,只有利益和规矩。
凌昭走进一家名为“忘忧当”的当铺。
当铺的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正眯着眼睛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根玉簪,对走进来的凌昭看都没看一眼。
“客官,想当点什么?”
凌昭没有说话,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令牌,放在了柜台上。
令牌是黑铁所制,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
看到令牌,老掌柜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
“原来是‘夜枭’的大人。失敬。”老掌柜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夜枭”,是先帝时期设立的秘密情报组织,直属于皇帝。今上登基后,这个组织便被解散,大部分成员不知所踪。
这块令牌,是凌昭的父亲留给她的遗物。她的父亲,曾是“夜枭”的一员。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我找‘鬼手’。”凌昭开门见山。
“鬼手”张,京城伪造界的第一人,无论是官印、地契、还是身份文牒,只要他出手,就能做到以假乱真。
能做出那块完美身份牌的人,只可能是他。
老掌柜面露难色:“大人,这……不合规矩。‘鬼手’已经半年没开张了。”
凌昭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柜台上。
一千两。
老掌柜的眼睛亮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迅速收起银票,压低了声音,“‘鬼手’上个月,好像接了笔大单子,是给钦天监做的。做完之后,人就消失了。有人说他赚够了钱,金盆洗手回老家了。”
钦天监?
凌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一个伪造文书的工匠,怎么会和钦天监扯上关系?
钦天监是负责观测天象、制定历法的机构,里面都是一些神神叨叨的方士和学者,油水不多,规矩却大得吓人。
那个幕后黑手,费尽心机伪造城防营的身份牌,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最终的线索,却指向了最不可能的钦天监?
这不合逻辑。
除非……
凌昭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除非,那个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大皇子,也不是城防营。
他真正的目标,就是钦天监!
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将调查者的视线引开,或者说,是为他潜入钦天监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凌昭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钦天监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布下如此大的一个局?
“他在哪里做的活?”凌昭追问。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老掌柜摇了摇头,“不过,钦天监的活,都讲究个‘洁净’。他们不可能让‘鬼手’在外面开工,八成是在钦天监内部,找了个秘密的作坊。”
钦天监内部……
凌昭转身就走。
她必须立刻去钦天监!
看着凌昭匆匆离去的背影,老掌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光芒。
他慢悠悠地走到当铺后堂,对着一处阴暗的角落,恭敬地说道:“主人,她去了。”
角落里,一个悠然品茶的身影,缓缓放下了茶杯。
正是陈夜。
“很好。”他轻声说道,“鱼儿上钩了。”
那本卖给大皇子的古籍,是他找“鬼手”伪造的。
那块完美无瑕的身份牌,也是他让“鬼手”做的。
而那位“忘忧当”的掌柜,根本不是什么黑市商人,而是他安插在这里,专门等待凌昭这条鱼的渔夫。
所有线索,都是他精心设计,一步一步喂到凌昭嘴边的。
他知道凌昭很聪明,也知道她有不为人知的背景。
所以他没有选择自己去闯钦天监那个守卫森严的地方。
他要做的,是让凌昭,这个城防营最优秀的追捕者,手持先帝的信物,替他去敲开钦天监的大门。
让最严密的锁,去开另一把更严密的锁。
这才是他的计划。
“下一步,该怎么做?”角落里的“掌柜”问道。
陈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钦天监的方向。
那里,是整个京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也是距离星辰最近的地方。
“下一步?”陈夜笑了笑,“当然是去看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顺便,给大皇子那把火,再添一把柴。”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掌柜”。
纸上画着一个人的肖像,正是那个已经“消失”的工匠,“鬼手”张。
“把这个,‘不小心’地送到大皇子的人手上。”陈夜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诉他们,这个人,就是给‘陈夜’伪造身份的人。”
“掌柜”接过画像,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不忍:“主人,‘鬼手’他……”
“他为我办了事,我给了他足够他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送他出海,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陈夜淡淡地说道,“这张画像,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能让大皇子的怒火,烧向正确方向的符号。”
他需要赵弘这头疯狗,去冲击钦天监。
他也需要凌昭这把利刃,去刺穿钦天监的防御。
当疯狗和利刃在钦天监相遇,会上演一出怎样精彩的大戏?
陈夜很期待。
而他自己,则将作为那个唯一的观众,在最高处,欣赏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烟火。
他的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皇城的最深处。
再过七天,就是十年一度的“承天大典”。
届时,皇帝将亲至钦天监的观星台祭天,祈求国泰民安。
那将是整个京城防备最严密,也最混乱的一天。
也将会是,他收网的时刻。
……
钦天监,坐落在京城中轴线的北端,高高的台基让它显得孤高而神秘。
这里不同于其他官署,守卫这里的并非城防营,而是皇帝的禁军。
当凌昭一身劲装,手持“夜枭”令牌出现在门口时,立刻被两名身披金甲的禁军拦下。
“禁军重地,来者止步!”
凌昭亮出令牌:“夜枭办事,奉密诏,调查钦天监内部异动,需要尔等配合。”
两名禁军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夜枭”的传说,他们只在老一辈的口中听说过。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活的。
其中一名禁军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很快,一个身穿八卦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监正的陪同下匆匆走了出来。
他是钦天监的最高长官,太史令。
太史令看到凌昭手中的令牌,脸色一白,连忙躬身行礼:“不知‘夜枭’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不必多礼。”凌昭收起令牌,冷冷地说道,“我问你,半个月前,你们是否请了一位名叫‘鬼手’张的民间工匠,入内办事?”
太史令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这件事极为机密,是二皇子亲自下的命令,怎么会被“夜枭”知道?
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下官……下官不知大人所言何事。”
“不知?”凌昭上前一步,凌厉的目光直刺他的内心,“那我换个问法。你们让他仿造的东西,是什么?是前朝的星图,还是遗失的祭天文书?”
太史令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可是钦天监最核心的机密!
看到太史令的反应,凌昭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幕后黑手,果然是为了钦天监的某样东西而来。
他利用大皇子的贪婪,制造了落凤坡的混乱。
又利用二皇子的野心,通过“鬼手”张,在钦天监内部仿造了某样关键的物品。
现在,真的物品可能已经被调包,而假的留在了原地。
好一招偷天换日!
“带我去看。”凌昭的语气不容置疑。
太史令脸色惨白,知道已经无法隐瞒,只能颤颤巍巍地在前面引路。
穿过层层守卫的庭院,他们来到了一座被严密看管的藏书阁前。
“大人,就是这里了……‘鬼手’张仿造的,是……是‘承天宝箓’。”
承天宝箓!
凌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不是普通的文书,那是大夏王朝开国之君,夜观天象,亲手绘制的镇国之宝!上面记载了关乎国运兴衰的星辰轨迹和预言。
只有在十年一度的“承天大典”上,才会由皇帝亲手请出,用以祭天。
如果这东西被调包……
后果不堪设想!
凌昭推开沉重的阁门,一股陈旧的檀香和书卷气扑面而来。
阁楼的中央,一个紫檀木的宝匣,安然无恙地放在供桌上。
凌昭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宝匣。
里面,一卷由金丝织成的画卷,静静地躺着。
她缓缓展开画卷,上面是繁复玄奥的星图和古老的文字,散发着一股神秘而威严的气息。
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
但凌昭知道,这一定是假的。
那个“鬼手”张,既然被称为“鬼手”,他的仿品,就绝不是肉眼能分辨出来的。
“承天大典,还有几天?”凌昭沉声问道。
“回大人,还有七天。”太史令答道。
七天。
她必须在七天之内,找到真的“承天宝箓”,并且揪出那个藏在二皇子背后的主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兵刃交击的声音!
“怎么回事?”太史令惊慌地问道。
一名禁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脸是血:“大人!不好了!大皇子……大皇子带着人马,闯进来了!”
大皇子?
他怎么会来这里?
凌昭正疑惑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藏书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赵弘双目赤红,手持长剑,浑身散发着疯狂的杀气,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黑衣死士。
“陈夜……给我滚出来!”赵弘的目光扫过阁楼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凌昭身旁的太史令身上。
“是你!是你把他藏起来了!”赵弘嘶吼着,举剑就朝着太史令刺去!
他已经疯了。
他的人查到,“鬼手”张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钦天监。
在他看来,钦天监和那个叫陈夜的骗子,就是一伙的!
“住手!”
凌昭娇叱一声,拔刀出鞘,一记精准的格挡,架住了赵弘的剑。
“大皇子!你疯了吗!这里是钦天监!”
“疯?”赵弘看着凌昭,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早就疯了!从落凤坡开始就疯了!凌昭,你和他也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的剑势一转,招招狠辣,完全不留余地,疯狂地攻向凌昭。
凌昭只能被动地抵挡,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皇子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
是谁在给他传递消息?
混乱中,她瞥见太史令惊恐万状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解脱。
她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一个套着一个的连环局!
有人故意将大皇子引来,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
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一定有人,在做着别的事情!
凌昭的目光猛地扫向那个装着“承天宝箓”的宝匣!
不好!
她一刀逼退赵弘,飞身扑向供桌。
但已经晚了。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人一手抄起宝匣,另一只手朝地上扔出一枚黑色的铁球。
砰!
铁球炸开,浓烈的黑烟瞬间弥漫了整个阁楼,伸手不见五指,还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咳咳!”
“有毒!”
众人一阵大乱。
等浓烟散去,阁楼内已经失去了黑影的踪迹。
供桌上,空空如也。
假的“承天宝箓”,被抢走了。
凌昭站在原地,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输了。
从头到尾,她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她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她只是那个人用来惊动兔子的猎犬。
现在,兔子被惊动了,猎犬和大皇子这头疯牛斗在了一起,而真正的猎人,带着他想要的猎物,早已远走高飞。
阁楼外,喊杀声震天。
阁楼内,赵弘的狂笑声和凌昭冰冷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而在京城最高的钟楼顶上,陈夜迎风而立,手里把玩着一个刚刚到手的紫檀木宝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