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乾清宫。
“陛下……您这时候要去……去炼丹司??”马三宝看着自家主子从龙书案后抽身而起,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自家主子的命令。
他时刻伺候御前。
从昨天到今天朱允熥都做了些什么,他当然都是一清二楚的——早朝针对官绅勋贵利用特权避税牟利的事情发作,紧接着更直接让赵峰去这俩鹤庆侯等三位淮西军侯——可以说是哪儿有蜂窝他就往哪里捅的节奏。
如此一番下来……
凉国公他们那群公侯武勋不把这应天府掀翻了都不算完!
待在这紫禁城里好歹还算是有了道防御屏障……可这时候要是去应天府京郊的炼丹司……那不相当于是羊入虎口了一样么?
朱允熥却是不以为意地确认道:“嗯,三宝,你没有听错。朕现在就是要去炼丹司。”
马三宝能想到的,他当然是不可能想不到的,他前面已经让赵峰去逮捕张翼、朱寿、曹兴三人了……今天这场事故必起,估算起来,蓝玉他们这群公侯武勋现在只怕正忙活着调兵遣将来对付他这个翅膀硬了不听话了的小皇帝。
皇宫虽然可以说是一道防御屏障。
可朱允熥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把事故发生地放在这里。
其一,皇宫内外虽有禁军值守,可其中多少都有从军中提拔上来与淮西勋贵相熟者,甚至其中还存在一些本就是武勋之家出发在宫中谋职的勋贵子弟。
若是朱允熥把偌大一个神机营提前调入宫中,既有诸多不便,更容易打草惊蛇走漏了风声,反让事情不那么可控。
其二,炼丹司那边除了神机营,本来就被朱允熥以「保密」为名调动过去了不少锦衣卫的人手。
其三,朱允熥刚刚登基的时候,就曾经让兵部尚书茹瑺在猎场那等偏僻之地悄悄练兵,更曾许他封官许愿的权利,物色、组织、训练兵将,这部分兵力同样在应天府京郊。
当然。
除了这些之外。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朱允熥并不希望这场由自己亲自挑起来的内战……波及到应天府内外的普通平民百姓。
毕竟战争带来的,必定是伤痛和死亡。
而且这一次用上的可不再是那些攻击范围最多不过一丈距离的冷兵器,枪炮无眼——这些东西只能对外敌去放,哪儿有往自己人身上轰的道理?
若是如此,岂非本末倒置了?
所以,朱允熥在让赵峰去逮捕张翼三人的同时,也早已经给兵部尚书茹瑺那边传了话,让他把手里的兵力也都先往炼丹司那边悄悄调动过去。
至于自己……
甚至都不需要刻意隐藏什么行踪——毕竟淮西勋贵对自己起事,在远在郊外的炼丹司方便?还是打进宫里更方便?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淮西勋贵反而对此喜闻乐见。
向马三宝郑重其事地确定了此事之后,朱允熥还似有深意地看着马三宝,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强调了一句道:“这次你一起去,有些东西,你也差不多能够用上了。”
现在炼丹司那边不仅神机营已经完全成型,火绳枪和燧发枪的生产力也渐渐提升上来了,当然……同时还有火炮!
枪炮枪炮,火枪和火炮向来是不分家的。
或者说其原理本身就几乎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规模和威力的大小区别不一样而已。
火枪都已经改进了好多个版本了。
火炮当然也在这期间之内进行了同步调整,改良优化了各项组成部分、火药材料等等……
既然现在火药也差不多了,淮西勋贵这个脓包也选择了主动戳破……星辰大海自然也要进一步提上日程。
而这一环节的重要设想,便是之前想过的舰炮!
这个时代的舰炮。
在海上必是无敌的。
“奴婢也去……”
马三宝不由蹙起眉头面上露出迟疑和不解之色。
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以他和朱允熥之间的情谊,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都是会拼死挡在自家主子面前。
他迟疑和不解的是:“有些东西……差不多能用上?”
朱允熥暂且并没有明说,他当然也不会想到,郊外的炼丹司会和自家主子之前和自己提到过的「舰炮」能联系到一起。
看到马三宝这副懵逼的样子,朱允熥卖了个关子,神色平静地淡淡一笑:“走吧,先去炼丹司,回头你就知道了。”
听到朱允熥说的「先去炼丹司」这句话,马三宝似是突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把自己堡子里那些懵逼不解先压了下去,不去理会,而是焦急地劝道:“陛下,奴婢不得不说一句了,奴婢觉得您现在留在宫里更安全一些!京郊……太危险了。”
正当此时。
乾清宫的大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以及门外小太监的禀报:“陛下,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赵峰求见。”
朱允熥挑了挑眉,想着自己倒是也不差这一时间半点的,便直接应声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赵峰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微臣赵峰,参见陛下,陛下……现下凉国公等淮西一党的公侯武勋皆在召集自己在军中收的义子、亲信将领,可谓是明目张胆了!”
他等不及朱允熥问话,便立刻将自己得到的消息道了出来:“此事,一直和淮西公侯武勋混迹在一起的开国公也悄悄给微臣递了消息,接下来,他们在军中这些义子以及相熟的将领,便会集结应天府内外各大卫所那些他们能够掌控得兵力,对陛下不利呀!”
这些事情,虽然赵峰在逮捕张翼三人的时候,心里便知道大概是要发生的,可真到了事情当头的时候……他依旧是难以保持平静,也没办法做到在张翼、朱寿、曹兴三人面前那般稳如老狗。
此时禀报的时候,满脸都是焦灼之色。
不过,朱允熥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好,朕知道了。”
早就有所预料的情况。
的确没什么值得他吃惊的。
而且现在正是大白天的时候,可不像去年老朱驾崩那天一样,大晚上的方便行事——等他们召集义子将领搞事情,再去各大卫所奔走集结,且还要时间呢!
自己大可不必紧张。
所以朱允熥只淡淡地应了他一句,便从龙书案后走了出来,顺嘴交代他道:“应天府内外的情况你便继续盯着吧,若有其他什么事情,随时给朕这边汇报就是。”
说完,便朝马三宝招了招手:“走吧。”
看到朱允熥这副不急不缓的样子,赵峰一张脸都快拧成一坨了——这么大的事儿,合着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干着急得要死? 人都要贴你脸上来干你了,多少……得给点反应的吧??
而看到朱允熥似是要带着马三宝,好像是要去哪儿的样子
赵峰更是有些懵逼,试探着问道:“陛下您这是……”
朱允熥这才发现自己忘了点儿啥,又对他交代了一句:“哦对了,还没跟你说,朕准备带着三宝去炼丹司来着,你有什么消息就往炼丹司那边送就是。应天府这边的禁军你来暂且节制。”
说完,漫不经心地丢了个印信给他。
听到朱允熥给自己下达的这条最新的命令,本就已经傻眼的赵峰更是雪上加霜,看着一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脸上还笑呵呵的主子脑子都宕机了。
他下意识接过朱允熥扔过来的印信,嘴唇动了又动似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却是喉咙跟堵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去……炼丹司……」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炼丹司炼什么丹啊???陛下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这特么的不是在送人头是做什么?
懵逼沉默了好一会儿,赵峰才强制让自己重新开机,咽了口唾沫抱拳道:“陛下!!微臣斗胆……以为此事不妥!”
朱允熥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制止了赵峰接下来要说的话:“好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你跟在朕身边也这么长时间了,应当知道。”
“朕从不虚心纳谏。”说到这事儿,朱允熥可谓是理不直气也壮,脸不红心不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好像在说着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情。
赵峰也是再次无语了。
脑海里瞬间便想到之前那些长跪的、死谏的、被贬官的、被当堂叉出去的……
也就只能把已经溜达到嘴边的一大箩筐话,都给咽了回去:「陛下说的……的确十分有道理。」
赵峰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可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矛盾纠结之下,脸都有些发红了。
看到赵峰这副模样,朱允熥朗声一笑:“呵呵,要不怎么说你能当朕身边的大红人儿呢!你看,你就比那些死板的顽固们明事理多了嘛。”
赵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自家主子这副吊儿郎当地样子,暗暗思忖道:「陛下此次看来也是去意已决了,只是……」
顿了片刻,赵峰目光骤然一肃,郑重而认真地对朱允熥抱拳道:“既陛下此意已决,那请陛下也一并带着微臣去吧!要微臣在此间看着陛下一人身陷险境,微臣属实做不到!”
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已然是视死如归。
他是被朱允熥看重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出入更是近身侍奉,无论是君臣情谊,还是知遇之恩……赵峰都觉得自己该豁出性命去为自家主子拼杀才是。
或者说,这个想法在他动手抓张翼他们的时候就有了。
既然自家主子要去京郊。
那自己便也追随而去就是!
看到赵峰这副决绝的样子,朱允熥心道自己果真也是没有看错人,也收起了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嘴角噙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弧度,道:“赵峰,你想要为朕赴死,近身保护朕的心意,朕是明白的,不过谁跟你说朕此去京郊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替朕拼命的?”
“且用不上你,老实待在应天府递送情报就是了。”
“朕去去就回。”
说完,朱允熥甚至有闲心逸致打了个呵欠,径直招呼马三宝一起出了乾清宫,随后便在随行的龙骧卫、虎骧卫的暗中护卫跟随之下,低调出宫直奔炼丹司的方向而去。
虽说朱允熥也不怕被淮西勋贵知道自己的行踪。
不过也没必要张扬。
看着朱允熥离开,扬长而去的背影。
赵峰却是怎么都放心不下的样子,手中紧紧捏着自家主子给的印信,紧蹙着眉头脸上只剩下忐忑不安和惶恐担忧的神色。
好半天。
赵峰才格外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唉……”
随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情绪,双眼微眯,目光凛然,重新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陛下向来是个谁都说不动的主儿,既陛下有令,我也只能遵旨而行了……」
最终赵峰只能讪讪出了乾清宫,表情严肃,脚步飞快地在宫道上穿行,安排好宫内禁军防务,并没有声张朱允熥出京的事情。
一番安排下来,赵峰心中始终不安。
却在这时候,户部尚书傅友文、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以及刚刚解禁复出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刘三吾……竟是联袂而来找到了自己。
“赵佥事?老夫三人方才去了一趟乾清宫,欲要觐见陛下,可陛下怎的在这个档口闭门不出了?乾清宫内外也被禁军层层把守,只说陛下谁都不见。”
“老夫得知宫内禁军现如今由赵佥事节制,这才只能来这里问一问是什么情况。”
傅友文知道赵峰对朱允熥自是绝对忠心。
当下也是单刀直入地道明了来意:“老夫几人听闻你赵佥事前头奉命逮捕了鹤庆侯、舳舻侯、怀远侯,便知道今日一定是要出大事的了,故此各自说动门生同僚,集结了府中青壮在宫门外等候,想着能出一分力便出一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