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慕容深便记下了正月十二雪灾之事,还派了个熟知天象的官员往山东去,此事暂且不表,但姜知鸢成功令慕容深记住了她这号人物。
慕容深近来巡视京城治安,街巷间连偷鸡摸狗的宵小都少了几成,这差事做得不错,入宫一趟,明帝便赏了他。
上回安王慕容晟在他这吃了一回亏,朝廷不少官员重新正视起秦王起来,再者慕容深身后背靠万贵妃,还与万家结了亲家,在万家人脉的打点下,不少官员开始巴结他。
慕容深每回进宫,都会去看望万贵妃。
万贵妃原本还担心,慕容深娶万意安是看中了她显赫的身世,借万家门楣铺路,毕竟这孩子自打封王后,行事总带着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机锋,性子圆融,办事滴水不漏,让人琢磨不透。
但如今瞧着两表兄妹立在廊下那对人影,意安正踮脚替他拂去肩头落梅,慕容深唇边带笑,他不知说了什么,竟让意安那丫头笑出了梨涡。
万贵妃自此放下心来。
叫两人叫来,万贵妃不由调侃道:“过去意安离宫回府时,还总是攥着本宫衣袖不肯撒手,如今倒好,转眼间就把心掏给了个外姓表哥。”
万意安红了脸,“姑妈!”
小姑娘脸皮薄,万贵妃这才不取笑她。
却说慕容澜从宫里回来后,便听说了姜知鸢找上慕容深的事。
慕容澜上了马车,便一番审问。
姜知鸢自然知道信王多疑,于是忙编了个像样的理由,这才敷衍了过去。
慕容澜虽是狐疑,但也没往别的方向去想,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妃子会背着他去另投他主。
他们刚要打道回府,却不料马车却被一群捕快给拦了下来。
慕容澜位高权重,何曾被这样对待过?当即掀帘拉下帘子,“放肆!”
不成想打头的竟是一身青黑公服的谢家公子谢凌。
见到他,知道谢凌在明帝跟前频繁露脸,颇得信任,谢凌此刻带着一群捕快,这是做什么?!
慕容澜眯起眼,开始搜肠刮肚,近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被明帝给查到了,这样一想,后颈发凉。
慕容澜沉声:“谢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却没想到,他们是来抓他的侧妃的。
“臣奉律法,缉拿钦犯姜知鸢!”
谢凌从袖中滑落出一幅画像,分明是京中大街小巷张贴许久的海捕文书。
他身后捕快们齐刷刷亮出火漆令牌。
谢大人是带着通缉令过来的!
姜知鸢素白的指尖从帘缝里探出,见到这场面,小脸吓得煞白。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逃了两月,好不容易避人耳目逃进了信王府,可没想到还是被谢凌的人给查了出来!
抬头,便对上了谢凌一双阴冷冰寒的眼,如同两把利剑,直直地射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被谢凌给带走!
这两月,她可总算是看出来了,谢凌对阮凝玉哪里是传闻中那般冷若冰霜?谢凌可以说是极呵护他那位表妹!他对阮凝玉哪里是“寻常关切”?他的这份关切,甚至远远超过了谢宜温等一众亲堂妹!
早知阮凝玉背后有谢大人在撑腰!姜知鸢说什么也不会去推阮凝玉坠崖的!
只见谢凌脸上清冷无温,眉眼瞧着温润,可这会儿说是说不出来的骇人!仿佛是冷面阎罗!
姜知鸢顿时躲在慕容澜身后,带着哭腔,“王爷,不!那画像上的女人不是我!他们污蔑我,血口喷人!王爷,你可要救我啊!”
慕容澜一头雾水,被这样的阵仗弄得头大,他眯眼:“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凌的声音却像从极远处飘来。
“信王殿下有所不知,你身边这位宠妃,便是朝廷潜逃的要犯,也是当初在东阳山上推我家表妹坠崖的凶手。”
他慢着声音,将事情从头彻尾说了出来。
慕容澜沉下了脸,虽然前头姜知鸢给小侯爷的狗磕头道歉的事令他这阵子脸上无光,可姜知鸢性格温顺,虽是骄纵了些,可接进府里的这段时间将他服侍得不错,他对她倒是有几分恩爱情意在的。
就算此事是真的,可姜知鸢怎么说都是他的女人,谢凌这番抓人,岂不是打他这个王爷的脸?
慕容澜语气不善:“谢大人可有证据?”
谢凌抬手示意,身后捕快立刻捧上乌木托盘。
男人指尖敲了敲托盘边缘,“这是在东阳山悬崖下找到的,根据姜知鸢嫡姐的供认,这簪子便是姜侧妃闺中之物。”
“簪尾刻着‘知鸢’二字,正是令侧妃闺名。”
姜知鸢瞳孔微缩。
只见托盘上赫然是一支珠翠蜻蜓钗,当时她在东阳山害怕得极,就算遗落了那发钗,她也自顾不暇,更不敢回头去细找。
可没想到,谢凌让人几乎翻了整座山,竟叫这只金钗给找到了!
除此之外,谢凌还押上来了几个人证,包括她在姜家的丫鬟。
这时,姜知鸢看见了远处的那辆囚车。
“王爷救我!他们血口喷人!王爷,你要救我啊王爷……”
“住口!蠢妇!”慕容澜扇了她一巴掌,铁证如山,竟是她干的好事!
慕容澜常年习武,力大无穷,姜知鸢差点被扇晕过去。
慕容澜下了马车,望着眼前乌压压的捕快,心更是沉了下去。
身后马车上的女人还在捂着脸啼哭,慕容澜对她的新鲜劲还没过,到底是不忍心让她就这样被关进大牢,下了狱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慕容澜对着谢凌缓和面色道:“谢大人,借一步说话……”
谢凌未迈出一步。
慕容澜再度忍着脾性,“此事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谢凌忽然抬眼。
“有什么误会,让姜侧妃去刑部大牢说吧。”
慕容澜的脸色差点绷不住。
他乃权贵显要的王爷,不过是见着谢凌将来大有作为,这才好声好气地同对方开口,若是旁人哪有这样的待遇?
姜知鸢就算推了人又如何,那人不过是谢家一表姑娘,也没出什么大事,他本想给谢凌送礼,将这件事给私了,可谢凌倒好,如此不识抬举!
“信王爷,得罪了。”
谢凌不再看他,命捕快上前捉拿人。
转眼间,姜知鸢就被押上了囚车,被粗暴地推在了地上,因她挣扎,珠翠尽卸,发髻散落,早已没了半分体面。
“放开我!王爷!你不能不管鸢儿啊王爷……”
姜知鸢害怕地攥着囚车辕木,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见到了少年皇帝,刚递了消息,原本有大好的荣华前程等着她,凤冠霞帔,椒房之尊,都近在咫尺,可如今,怎么一切都没了呢……
慕容澜眸光沉沉地盯着谢凌,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谢凌,你等着。”
说完,许是觉得姜氏跟泼妇似的哭闹丢人得很,慕容澜登车,竟狠下心,一去不回头了。
谢凌冷眼扫向囚车里的女人:“带走。”
姜知鸢瘫软在了地上,双眼无光。
这时有一顶青绸轿子在路边停了下来,银翠伸手,扶着弯腰从里头出来的许清瑶。
“谢公子,且慢。”
许清瑶眨了眨秀雅的眸子,声音如同染了烟雨,悠悠传来。
见到许清瑶着浅杏撒花袄,披着红羽纱面白狐狸披风现身,沉稳如兰,大气又端庄。
捕快们从未见到这般粉光脂艳的端庄闺秀,一时个个都看直了眼。
又想到近来谢大人与许小姐的传闻,谢大人从湖中救起许小姐,于是这几人对视一眼,莫非——谢大人要好事将成了?
故此,几人看向许清瑶的目光中都有了讨好的意味。
姜知鸢瞬间激动地攥住辕木。
许小姐来了!许小姐定是来救她的!
她难掩激动,眸里迸出希望的光。
谢凌也没料到许清瑶会现身,见她福身,遂也施了个礼。
周围的捕快都在争先恐后地喊许小姐,许清瑶展颜,对他们微笑,竟叫他们都看痴了。
眼见谢凌拧了眉。
许清瑶便道:“瑶儿此番过来,是听说了姜姑娘的事,过来给姜姑娘送行的……”
说完,眼眶便盈了泪,她偏过脸,用汗巾子抹泪。
捕快们见了,无不感叹,说出些“许姑娘好心肠”、“许姑娘是纯良之人”的话来。
银翠眼见谢凌面色略沉,心觉不妙,忙道:“二来,我家小姐来见姜姑娘……还有一桩事。”
那厢,姜知鸢正以为许清瑶是过来解救她的,在囚车上望眼欲穿,神色巴巴的,好不可怜。
一名身材瘦削的捕快听了银翠的几句话,便过来打开囚车。
姜知鸢目露欣喜,心里对许清瑶更是感激,恨不得对当即许清瑶磕头谢恩。
许小姐救了她太多次,她感恩戴德得落下泪来。
谁知,捕快上前,却是眼睛一扫,竟用蛮力将她手腕上一缠丝赤金玲珑镯子给生生扯了下来,疼得她痛叫一声,手腕都弯了。
捕快将镯子取了回去,神情恭敬,“许小姐,你瞧瞧,这是不是你那镯子?”
银翠接过一瞧,冷笑:“正是!”
“我家小姐在赏梅宴上见姜侧妃形单影只,无人相伴,便好心地与她多说了几句体己话,一来二往,两人便熟了,我家小姐是将姜侧妃当知己好友看待的,没想到,姜侧妃竟瞎了心!上回见面,竟起了熊心豹子胆偷了我家小姐的金镯子!
“上回在藕香榭喝茶,小姐摘了镯子洗手,不过转个身的功夫,这金晃晃的镯子便不见了踪影!没想到,今日却戴在了姜侧妃的手上!”
姜知鸢如五雷轰顶,头皮发麻。
她什么时候偷过许小姐的镯子?她对许小姐感激流涕,忠心耿耿,恨不得来世给她当丫鬟报答她,又怎么可能去偷许小姐的东西?!
这金镯子,明明是今日她的贴身丫鬟打开妆奁,取出来给她戴上的!慕容澜赏她的首饰太多,她怎么会每样都认得清?故此姜知鸢也没多想,只觉得这缠丝赤金镯好看,金灿灿的,便戴着它花枝招展地出府了。
银翠仍在那边道:“这镯子乃是夫人给小姐的陪嫁之物!没想到姜侧妃心机深沉,如今还摊上了官司,马上要关入大牢……果然,都是天打雷劈的报应!”
眼见许清瑶还在那低着脖颈抹泪,银翠忙去安慰她。
“小姐,你别伤心了,别为这种烂心肝的人伤心,不值得!”
姜知鸢脑袋一白,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的丫鬟被人收买了!
她根本就没偷手镯!这是许小姐和她丫鬟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姜知鸢猛然瞪大双眼,眼底满是震惊与慌乱:“不是我偷的!许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
“许小姐,我把你当再造恩人,向来对你言听计从,可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姜知鸢被莫大的背叛感吞噬,激得她浑身发抖,人竟直直地撞向眼前的囚车。
那声音里蕴含的悲痛与控诉,仿佛要将心底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许清瑶闻言,却是满脸失望,“姜姑娘,若你喜欢我这镯子,你我姊妹情深,只管开口便是了,何苦要偷呢!”
说完,又是掩面哭泣了起来。
捕快们见了,皆疼惜起来。
姜知鸢一怔,满眼陌生地看向许清瑶,片刻过后,忽然笑了,笑声带着破碎的癫狂。
“许小姐,做人不能这般不厚道!不能将我榨干放空了血,就将我弃掉!亏我先前那般信任你!既然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她突然指向许清瑶,铁镣哗啦作响,指甲几乎要穿透囚车栏杆,带了恨意地看向谢凌。
“谢大人!是许小姐命我陷害阮凝玉的!是她命我上东阳山去推阮凝玉!赏梅宴上,也是她撺掇我污蔑阮凝玉!全是她!她就是个毒妇!”
“求大人彻查!若有半句虚言,我姜知鸢甘愿五马分尸!”
银翠却骂道:“好个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家小姐与你八竿子打不着,你偷了她的镯子也就罢了,竟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是谁见你在宴席上无人说话,好心好意与你结伴的?如今倒反咬一口,你这黑心烂肺的,当心下十八层地狱遭拔舌之刑!”
眼见许清瑶这样一位玉貌佳人在那伤神落泪,捕快们个个仗义发言,因她偷了许清瑶的镯子,且在信王府里不敬王妃的名声早已传得满城皆知,以至于到头来竟没一个人信她!
眼见所有人都过去安慰着所谓“绵善”的许姑娘,姜知鸢竟然眼珠一翻,气晕了过去。
姜知鸢被送往牢狱,下场凄凉,而后每日盼着慕容深能过来救她,整日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当然,这是后话。
转眼,便是谢凌离京前的最后一日。
书瑶已经大公子的行装都准备妥当了,装了整整两车。
趁着最后一日,阮凝玉赶了几天的细活,终于绣完了那副手套,而后兜里揣了她模仿谢凌字迹的纸条,便亲自去了庭兰居一趟。
眼见阮凝玉出现在了庭兰居门口,正在做针线的书瑶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表姑娘竟然主动来公子这了!
若是大公子知道了,怕是觉得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