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接过海图，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笑道：“好！苏爱卿此议甚善！开放学堂，共育英才，方显我天朝上国气度！至于这海图……”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
夏国正使只觉得喉咙发干，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只能深深躬身：“外臣…外臣定将陛下与圣女之意，一字不漏，禀明我主！”
苏落不再言语，垂手侍立。
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和那支温润的白玉簪。
殿外，深秋的风掠过宫墙，卷起几片枯叶，发出萧瑟的声响。
夏国使臣退下时的背影，带着几分仓惶。
殿内重归寂静。
李宸摩挲着手中那份沉甸甸的北海海图副本，目光深沉地看向苏落：“爱卿此举，名为育才赠图，实为张网待雀。夏国，怕是进退维谷了。”
苏落微微欠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沧海的笃定：“皇上圣明。海路已通，大势已成。我庆国的船能去的地方，庆国的旗就能到。”
“学堂的门既开，进来的，是学生还是质子，是共济的帆还是探路的石，皆由我定。这海上的规矩，终究，得由掌舵的人来写。”
夏国使臣退出勤政殿的背影，带着仓惶的踉跄，深紫仙鹤锦袍的后心处，一片深色的汗渍在宫灯光下异常刺眼，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过。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沉凝的威压，却隔绝不了那股如跗骨之蛆的寒意。
殿内，李宸的目光从合拢的殿门收回，落在手中那份触感奇特的北海海图副本上。
他指尖抚过上面用特殊颜料标注的、代表凶险暗礁的深红叉号，代表顺流航线的靛蓝箭头，以及几处画着小小锚形符号、疑似可做补给点的无名小岛。
这份图的价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它不仅是航路，更是权柄。
“落儿，”李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在海图上轻轻敲击，“你这‘学堂育才’、‘同窗赠图’之策，妙则妙矣。然夏国薛星烨，非是甘于鱼肉的庸主。他若真舍得将国之菁英送来，是学艺，还是学心？他若不舍，这‘联帆’的皮，怕是要撕破得更难看些。届时，你又当如何？”
苏落立于御阶之下，靛青宫装纹丝不动，如同深海礁石。
她微微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李宸审视的视线：“皇上明鉴。薛星烨舍得与否，于臣而言，皆是契机。”
“哦？”李宸眉梢微挑。
“他若舍得送人来，”苏落的声音清冷如冰泉，条分缕析，“入我学堂，学我规制，用我海图，遵我季风洋流之识。三年五载后，纵有离巢之心，其思其行，皆已烙印我大庆海事之痕。此痕，便是日后‘联帆’之基，亦是束缚其野性之缰。此为‘化’。”
“他若不舍，或阳奉阴违，只遣些庸才充数。”
苏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则夏国上下，乃至周边诸国皆会知晓，其所谓‘共襄海利’、‘泽被苍生’，不过是一纸空谈。其君无远谋，其臣无担当。失信于前，自绝于后。届时，我大庆船队扬帆之处，商旗所向，诸国商贾趋之若鹜，夏国港口，唯余空帆冷落。此为‘弃’。”
“无论他如何抉择，”苏落微微一顿，目光落回李宸手中那份海图上，“这海图，已非夏国独觊之秘。学堂门开，诸国学子皆可来。齐国、南陈、西凉…乃至新陆白港，凡有向海之心、欲借我大庆海路通达四方者，其才俊皆可入学。海图共享，同窗共学。皇上，当诸国俊彦皆习我之海图，用我之规矩，尊我之海权，这万顷波涛之上，谁为共主？谁定规则？”
苏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李宸的心坎上。
一张无形的巨网，在她平静的叙述中缓缓张开。
以商务学堂为枢纽，以海图为饵，以“同窗之谊”为名，将诸国未来执掌海事、通晓异域的人才，尽数网罗于大庆的体系之内！
这已非简单的贸易联盟，而是文化、技术、规则乃至人心的全面渗透与掌控！
是真正意义上的……海权奠基！
李宸眼中精光爆射，握着海图的手猛地收紧，那份奇特的卷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霍然起身，冕旒玉藻激荡：“好！好一个‘化’与‘弃’！好一个‘同窗共学定海权’！落儿，此策，深谋远虑，泽被万世！准！商务学堂即日广纳诸国贤才，凡有志海事者，经考校合格，皆可入学！此北海海图副本，即作为学堂首授之教材！另，传旨工部与商务署，加拨银两，扩建学堂，添置最精之航海仪器，务使我大庆海事之学，冠绝寰宇！”
“臣，遵旨！”苏落深深俯首，眼底深处，一片深海般的沉静。网已张开，只待鱼群入彀。
千里之外，夏国皇宫。
御书房内，一片狼藉。
上好的青玉镇纸碎裂在地，墨汁泼洒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染出狰狞的污迹。
几份紧急呈上的密报被撕得粉碎，如同残蝶散落。
薛星烨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死死盯着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夏国正使。
“废物！一群废物！”
薛星烨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联帆？共济？苏落几句话就把尔等玩弄于股掌之间！遣派学子？入他庆国的学堂？学他的规矩？用他的海图？！这和把脖子伸过去让他套上绳索有何区别？！沈诗雅！好一个沈三小姐！查！给朕继续查！挖地三尺也要给朕查清楚，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沈三小姐，到底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若查不到……”
他眼中戾气一闪，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就给他‘造’一个出来！朕倒要看看，苏落捧出来的这个‘国士’，经不经得起天下悠悠众口的推敲！”
“皇…皇上息怒…”正使头都不敢抬，声音带着哭腔，“那苏落…言辞如刀，句句诛心…臣…臣实在…”
“滚！”薛星烨抓起手边仅剩的一个白玉茶杯，狠狠砸在正使脚边，碎片四溅！
“传旨兵部、工部！加造战船！招募通晓水性的死士！他庆国能探的路，朕的船也能闯！他苏落想独霸海权？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