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什么时候了?”
莫药抬手掀开头上的盖头,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燃烧过半的喜烛,忍不住问丫鬟烛芯。
烛芯拿着剪刀的手一抖,灯芯被硬生生剪短,原本就微弱的火苗“噗”的一声熄灭,徐徐青烟盘旋而上,屋子里顿时暗淡些许。
烛芯连忙放下剪刀,白着脸回头看莫药,战战兢兢说:“娘子,已经子时过了。”
“子时过了?”莫药扭头朝窗外看,院子里挂着的红灯还亮着,前院的喧嚣却似乎已经早早散去。
“姑爷呢?”她揉了揉发酸又发胀的额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烛芯嗫喏着说:“前院的小厮来知会,说姑爷今晚有事,要宿在书房。”
揉着额头的手一顿,莫药断没想到林昇竟然这么拎不清,既然娶了她,却连最基本的体面都吝啬于给。
“好!好你个林昇!”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扯落头顶的发冠用力丢在地上:“烛芯,拿上婚书,随我去找林老夫人。”
烛芯吓得大气不敢出,转身去柜子里找婚书。
她家女娘在家时便是风风火火的泼辣性子,如今初入林家就被这样下了面子,怕是要彻彻底底闹腾起来。
趁着烛芯找婚书的间隙,莫药自己把头发简单盘了一下,又换掉身上的嫁衣,只穿了一身新裁的袄裙在身上。
烛芯见她把婚服都换了,心里一咯噔,暗道要完。
果然,待她把婚书拿出来,莫药直接一把夺过婚书,转身去找林老夫人。
老夫人年纪大了,自从林昇出事后,身子骨更是大不如前了。宴席上喝了点酒,回头人就不太舒服,翠姑亲自去厨房熬了药,这才睡下没多会儿便被院子里的吵嚷声惊醒。
“听着是林昇院里的。”林老夫人扶着翠姑坐起来,蹙眉看向门口。
门外莫药憋了一肚子火,语气平白多了几分火气,大声说:“祖母,是我,莫药。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是不该,可是这事还是要祖母您给我做主。”
林老夫人一听,顿觉头疼,新嫁娘不在新房休息,顶着寒风来她这儿求做主,不用想,定是昇哥儿那出了事。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翠姑说:“让她进来吧!”
翠姑点了点头,转身去开门。
一进门,莫药便气冲冲直奔老夫人寝室,翠姑看了一眼跟进来的烛芯,连忙拉住她问:“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怎得让你家娘子跑到这儿来?”
烛芯心里也不好受,好好的娘子在家中千娇万宠的,如今才嫁来林家一天就遭到这样的侮辱,心中不免生怨,语气也冷了几分,说道:“娘子这是受了大委屈,新婚夜,姑爷就算是又再忙的事也不能不回新房呀!这要是明日叫旁人知道了,娘子还如何在府中立足?”
她这话不轻不重,里面的林老夫人却听了个真切。
翠姑脸色瞬时沉了下来,扭头看向内室。
二三月间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屋子里不宜点碳火,(气压低,点碳火容易煤烟中毒)林老夫人便有些吃不消,这几日更是把冬天的大氅翻了出来。此时她正裹着大氅坐在床边,莫药则微微垂着头站在她身前,手里拿着两家交换的婚书。
“祖母,我知林昇对我没什么感情,但我想着只要时日久了,我以真心相待,他必然会觉出我的好来。可今日……”她微微一哽,眼眶泛起酸涩,许久才哽咽着说下去,“若是他真心不想要这门亲事,不若亲祖母做主,我与他和离。”
虽然屋子里的烛光昏暗,但也能瞧出老太太脸色不好,如今听了她的话,老太太眼皮子跳了跳,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一时摸不准老太太的心思,但和离一事确实是有几分赌气的,林莫两家联姻牵扯甚广,若草草了事必然会成为整个益州商界的笑柄。
嫁过来时,母亲曾问过她的想法,若那时拒绝,倒也不是不能,只她对林昇确实欢喜,这才一心认了这门亲事。至于那位“闻娘子”,她在程家宴席上见过,不过是个平平无奇,早些年寄人篱下的女娘罢了,林昇之所以认下亲事,不过是因为自幼婚约而已。
到后来,闻家这桩亲事也是个乌龙,林家求娶心切,她便以为林昇也彻底放下那桩婚事了,没想到林昇会在新婚夜给她如此大的难堪。
莫药倔强地看着林老夫人,今天林家一定要有一个说法才行。
林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按住莫药的手,安慰说:“药儿,这事是昇哥儿不对,他再如何不能下了你的面子。这样,你且先回去,这件事儿祖母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祖母当真?”
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把婚书先收起来,并保证一定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
见林老夫人表了态,莫药也满意了,毕竟日后她还要在林家过日子,跟林昇的关系也需慢慢磨合,于是说了几句软和话,这才带着丫鬟烛芯离开。
待莫药走远,林老夫人绷直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双手扶着一旁的桌案剧烈咳嗽起来。
翠姑听见声音冲进来,一边轻轻敲打后背给她顺气,一边劝慰:“老夫人,您别着急,昇哥儿他许是真的有事,老奴这就去叫他给少夫人赔罪。”
“等下。”林老夫人拽住翠姑的手,“昇哥儿的心思,你我都懂,他这么做,怕还是对什邡那丫头没死心。”
翠姑闻言,脸色微微一沉,长叹一声,说道:“按理那丫头是个好的,于昇哥儿又有那样的情谊。”
“可到底是我林家对不起她。”林老夫人打断翠姑的话,说道,“翠姑,这些日子你也瞧见了,你觉得昇哥儿的病,可是好了?”
这若是好了,可瞧着不声不响,对青龙寺的事只字不提,断然不是他的性子。可若说没好,依他最初回来时对什邡的依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娶莫家的娘子。
如今林家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无数,益州城说不得有多少人想着看他们的笑话呢?如果这桩婚事再出了事,她怕是真要成了林家的罪人了。
或许当年她真不该一边困住昇哥儿不让他给什仲怀送信,一边包庇老二做下的糊涂事,如今看来,却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翠姑见她日渐萎靡的神色,知道她是因为那次见了什邡留下心结,忍不住心疼地劝慰:“老夫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林家。至于昇哥儿的病,恕我直言,老奴看,他应是大好了。只是到底长大了,很多事儿咱们看不清的,他心里许是门儿清。”
林老夫人抬眼看她:“你是说昇哥儿他都知道?”
翠姑点了点头,说道:“依我看,昇哥儿是想给什娘子一个交代,林家欠什家父女的公道,他要还,若非如此,他不会答应和莫家的婚事,借由高大人的手保住林家根基。这一点跟老夫人当时的想法一致。只是情之一事到底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是呀!情之一事,又岂是说变就变的?
林老夫人由衷感慨,一旁的翠姑瞧着她神色松动下来,忍不住笑着问:“那昇哥儿那?”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无奈说:“你不用去了,莫药已经闹到我这边来了,昇哥儿那儿怕是也得了信儿。”
翠姑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事儿,于是扶着林老夫人回到床上,一边给她脱大氅,一边说:“既然如此,他们的事儿您就别跟着操心了。”
林老夫人靠坐在床头,心里却没法放松下来。
林莫两家的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怕就怕老二家的丫头,那汪家的门,怕不是那么好进的。
“翠姑!”她又唤了一声翠姑,翠姑忙看过来,问,“老夫人还有吩咐?”
林老夫人“你跟林山说一声,让他多盯着点老二那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