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在橙下学回来,照例先讲了一会儿学堂见闻。
这是她每日必做的一件事,易禾也乐意听。
只是今天她说着说着,易禾忽然搁下了筷子。
“麻烦,我应该是被人诓了。”
在橙看她一脸严肃,纳闷问:“不能吧,外面都说公子掉的心眼子别人都拾不起来。”
易禾看向她:“我有一个朋友,他家世显赫却淡泊名利,说自己只想教教书悟悟道,有几分可信?”
在橙顺口接过去:“可信啊,这说的不就是卫夫子吗?”
易禾笑着叹口气:“是啊,想传道受业还不简单,像卫凌一样在自家私学就可以了,何必要去太学?”
在橙只捕捉到几个关键,面色大惊:“什么,夫子要去太学?”
“那我们这些门生怎么办啊?”
易禾知道他们俩人说的不是一回事,也没同她多说。
想起李祎刚才可怜兮兮地说“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想为人师表”那番话。
想必圈套就是在这里布下的。
她当时听他提到旧事,一股脑只有惭愧,根本没来得及思虑别的。
现在想想,李祎当时神色凄惨,心里不知道怎么乐呢。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别的不说,李祎会允许她反悔吗?
翌日,易禾揣着三分不愿七分忐忑又进了一趟御书房。
夫子那边交给李祎,但前提是陛下得答应。
不然她没法去请人。
果然,司马策一听就皱了眉。
“你想让李寻来授课就告诉朕,朕可以下道圣旨去请。”
易禾心想,你管下旨叫请?
不是令吗?
她就是不愿意让夫子为难,所以才一直没有请旨。
“让李祎入太学,你可真敢想。”
易禾垂着头不说话,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
反正太学院没有泰斗撑着不行。
请了夫子就得搭一个李祎。
只要事办成就行,挨骂就挨。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俩已经议了个差不多?”
易禾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回什么。
其实招一个太学博士,她完全可以自己说了算。
非要听陛下圣裁,那是给陛下添乱。
可李祎又是个特殊的,所以才来请示。
“回陛下,此事我二人确实议过,但肯定要陛下做主才行。”
司马策神色不悦:
“他若想入仕,朕自有安排,可这事关太学院数百生员,你也太潦草了。”
易禾早料到是这个下场,口里连称死罪。
但还是没忘确认一下:“那陛下,这是不允了吧?”
司马策一脸怒其不争:
“朕是想不明白,两个人怎么可以闯出这么大的祸。”
在一旁奉茶的娄黑子,忍不住“吭”了一声。
到底是御前侍奉多年的,若非忍不住,必然不能失仪。
只是脸都憋红了。
“算了,朕若不允,怕他闹下天来。”
“反正有李寻在,也能约束一些。”
说罢他敲敲了桌案:“下回不许先斩后奏。”
易禾连忙应声:“再也不敢了。”
……
她刚退出御书房,迎面遇上了来面圣的裴行。
两人匆匆见了礼,裴行就赶往御书房去了。
她只听得一句:昨夜刘隗带领麾下府兵,诛杀了太子刘靖。
他这一反,北地已经大乱。
易禾心里没由来地沉了一下。
忍不住回想起几个月前跟刘隗见面的情景。
这人向来野心勃勃不服训教,那次却在她面前做小伏低。
她以为是他在北地日子过得艰难,因而念起在太常第与她随侍的光阴。
所以才全了礼数见她。
现在想想,自己还是低估他了。
他那一次,是来还人情的,仅此而已。
之后,想必就是图谋大业了。
北地这些外族,哪一个不对大晋虎视眈眈呢。
……
这几天,朝堂上终于有了些动静。
时不时便有各省各台的官员开始弹劾太学祭酒。
不消说,这些都是易禾之前安排下的。
太子祭酒身为陛下的启蒙恩师,又不参政,所以之前同僚们都愿意给他个体面。
而今他也受不住忽然被这么编排。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何陛下越在殿上替他说项,那些同僚劾奏得越厉害。
就连陛下的意思也不愿照拂。
他掌管太学院十余年,除了公事上懈怠一些,自问没有犯过杀头的罪。
所以很明显,是自己得罪人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易禾所为,毕竟他在朝堂内外,也只得罪过她一个人。
这日,他向朝廷递了奏疏,主动请求致仕。
临出衙门前,又特意来见了易禾一面。
“提醒你一句,别以为你现在风光,就能一辈子风光。”
易禾笑笑:“总比你现在就要滚蛋的好。”
等他离开后,公西如一脸惴惴地说:“大人,祭酒也有些门生在朝堂里,既然大人已经跟他为敌,以后更要当心才是。”
易禾知道,公西如是担心她出事。
只不过她从入仕时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接的还是个不议政的值,可王谢二党也没放过她。
因为害怕她日后升擢,成了陛下心腹,早早就开始不断弹压。
如今他们式微,正是给自己立威的好时机。
趁着自己得罪的起的时候,把隐患先除了。
再是党争纷沓,也比孤立无援要好。
……
这日下值后,她携了执贽去了趟李府。
夫子仿佛已经料到她会来,所以一点都不意外。
对面是夫子,易禾不敢造次,将自己的想法跟李寻一五一十说了。
“这件事,我那个孽子昨日已经提过。”
“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你难得求一次为师,为师应你。”
易禾大喜过望,赶紧躬身引礼。
“多谢夫子,我会尽快给陛下上疏,立刻为……”
“诶。”
李寻闻言摆了摆手:“至于官职我就不应了,每旬去授课倒是可以。”
易禾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毕竟刚罢黜了国子祭酒,如今夫子马上就填补开缺,难免会被人置喙有沽名钓誉之嫌。
“不过,为师有件事还想求你答应。”
易禾一听,赶紧又施礼:“夫子折煞学生了。”
李寻微微叹了口气:“此事虽同那个孽子没有干系,但为师仔细琢磨过,他整日待在长生观,远离街巷不识烟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若他到太学院应值,或许能让他收心敛性……若是在自家私学,恐怕他不受约束。不过你放心,为师自会盯着他,不让他给太学院添麻烦。”
易禾闻言笑笑,原本让李祎入太学已经在计划之中。
如今夫子特意提出来,哪有不应的道理。
“无妨,此事陛下也已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