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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洞内,血腥与绝望的气息如同粘稠的脓液,淤积在每一寸空气里。巡游使者干瘪的尸身横陈在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致命的冲突。角落里,那些山野精怪蜷缩成一团,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刻意压抑着,生怕引起场中那位青衫存在的丝毫注意。

陈默的目光落在瘫坐在地的黑熊游神身上。那肥胖少年模样的灵体,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那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过往。

“你今后有何打算?”陈默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洞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黑熊游神缓缓抬起头,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打算?呵呵……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那双由灵光凝聚、却仿佛沾染了无数血腥的虚幻手掌,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这些年……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报仇执念,我听了渡苦老贼的蛊惑,吞吃了多少过往行人……那些无辜者的惨叫、哀求,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日夜不息。他们的血肉成了我力量的养料,他们的魂魄在我腹中哀嚎着消散……”

他猛地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灵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明灭不定,发出痛苦压抑的呜咽:“我恨渡苦!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我……可我做的这些事,与那魔头何异?不,我甚至比他更可恶!他用计谋驱使,而我……我是亲手,亲手造下了这无边杀孽!每一口血肉,都让我离阿木更远一步!”

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虚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永远刻在灵魂深处的、抱着木雕熊玩耍的稚嫩身影。“阿木……我的小主人……他那么善良,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抓到萤火虫都会小心翼翼地放掉……他若知道,他最喜欢的‘大黑熊’,他日夜抱着说话、分享秘密的玩伴,变成了如今这般吞噬人命的怪物……他该有多伤心,多害怕……他一定会用那种陌生的、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释然与彻底的了断。“我已经……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这副污秽的灵体,每一寸都浸满了罪孽。我更没脸,去那九泉之下见阿木,见他爹娘。我玷污了他们对我的喜爱,玷污了那份让我得以诞生的、最纯粹无暇的‘信’。”

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灵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幻。他对着陈默,再次深深一揖,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昊天大人,多谢您……让我在临死之前,看清了真相,手刃了那两个爪牙,让我这污秽的生命,总算也做对了一件事,出了一口积压多年的恶气。我的仇……怕是报不了了,但这份因果,不能就此了结,不能脏了您的手。”

话音刚落,他不再压制体内那早已混乱不堪、如同沸油般翻滚的、充斥着血腥煞气的力量。庞大的灵体开始剧烈震颤,道道黑红色的气流,如同挣脱束缚的毒蛇,从他体内疯狂地逸散出来,嘶嘶作响。那是凝聚了无数冤魂哀嚎与污秽血气的力量,此刻失去了约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以我残灵,散尽污秽,归吾本来……”黑熊游神低声吟诵着,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源自本源的韵律。他那肥胖少年的形象开始扭曲、淡化,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最终彻底消散,显露出最核心、最本质的存在——一尊巴掌大小、木质古朴、雕刻线条粗糙却透着几分笨拙憨态的黑熊木雕。

木雕悬浮在半空,表面原本萦绕不散、如同附骨之疽的黑红煞气,此刻如同遇到了克星,被一股从木雕内部迸发的微弱却纯净的力量丝丝缕缕地剥离、净化,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随着最后一丝污秽之力散尽,木雕失去了所有灵光,变得黯淡无奇,仿佛只是一块被岁月侵蚀的普通木头。

“咔嚓……咔嚓嚓……”

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格外刺耳。木雕之上,从心脏位置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纹,随即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至全身。

最终,在陈默平静而深邃的注视下,那尊承载了太多纯粹喜爱、刻骨仇恨与无尽痛苦的木雕,彻底崩解,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深褐色的木屑,如同冬日里黑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洒落在黑风洞冰冷而污浊的地面上,与尘土融为一体,再寻不到半分存在的痕迹。

洞内重归死寂,连精怪们的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了。

陈默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他能感受到,那木雕在最后时刻,迸发出的是一缕回归初心的、纯净的守护意念,尽管微弱,却洗刷了部分污浊。这黑熊木雕初生灵智时,心思何其纯粹,只为守护那个叫阿木的孩子,感受那份毫无保留的喜爱。奈何造化弄人,惨遭横祸,纯真被残酷现实碾碎,又被奸人利用,一步踏入深渊,便再难回头,最终双手沾满血腥,在仇恨与罪恶的泥沼中沉沦。

“初心不坏,奈何世道弄人,奸邪当道……”陈默心中轻叹,一股冰冷的杀意却在眼底凝聚,“你所造杀孽,固然深重,但究其根源,那渡苦尊者才是万恶之源,玩弄人心,逼神为魔。人死债销,你既已以散功化尘赎罪,剩下的……便由我来替你,替阿木一家,替那些枉死于黑风山的行人,讨个公道吧!”

他的目光倏地转向那些吓得缩成一团、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山野精怪,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一个精怪的心头:

“尔等听着!”

精怪们浑身剧颤,如同被冰水浇头,齐刷刷地以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地,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从今日起,黑风山封山!尔等皆需蛰伏深山,涤荡妖气,潜心修炼,不得再踏出黑风山范围半步,更不得残害过往生灵,滋扰附近村落!若违此令……”陈默眼神一厉,那股仿佛源自洪荒的凛冽杀意瞬间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洞府,让所有精怪如坠冰窟,“形神俱灭,绝无宽宥!”

“谨遵上仙法旨!”

“小的们再也不敢了!一定潜心修炼,绝不下山!”

“多谢上仙不杀之恩!多谢上仙开恩!”

精怪们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变形。它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滚带爬地冲出洞府,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却都显得仓皇狼狈的妖风,争先恐后地遁入黑风山深处那更加茂密阴暗的丛林之中,发誓再也不轻易露面。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那摊与尘土无异、曾是一个悲剧载体的木屑,不再停留,转身迈步,青衫微拂,身影已消失在洞外逐渐明亮的日光中。洞内只余下空旷、死寂,以及那两具逐渐冰冷的巡游使者尸身,见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

离开黑风山,陈默一路向东。官道逐渐变得宽阔平坦,以青石板铺就,车辙深深,显示着频繁的往来。行人车马也明显多了起来,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有赶着驮货牲畜的商队,也有骑马佩剑的江湖客,偶尔还能看到身着统一服色、气息精干的武者护送着华丽的马车经过,想来是某些大家族或商号的队伍。

约莫行了半日,绕过一片丘陵,视野豁然开朗。远方地平线上,一座巍峨雄城的轮廓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太古巨兽,赫然闯入眼帘。

城墙高耸入云,目测至少有二十丈以上,完全由巨大的、打磨光滑的青石垒砌而成,严丝合缝,泛着冷硬的光泽。城垛如齿,旌旗招展,隐约可见甲士巡逻的身影。城墙绵延不知多少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其宏伟规模,远非草庙村、太平镇可比。巨大的城门楼如同巨兽的头颅,下方洞开的城门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喧嚣鼎沸之声即使隔得很远也能隐隐传来。更有一股混杂着人间烟火、百业兴旺,以及……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这正是大禹国九大州城之一,扼守东西交通要冲,方圆数千里内最繁华鼎盛之地——天阳城。

缴纳了少许入城税,陈默随着熙攘的人流踏入城中。城内景象更是繁华得令人眼花缭乱。主干道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两侧商铺林立,旌旗招牌迎风招展,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说笑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交响。楼阁殿宇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大城气派。酒肆茶楼里座无虚席,勾栏瓦舍中丝竹隐隐,金银铺、绸缎庄、药材行、铁匠铺……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然而,最让陈默感到惊异的,并非是这世俗的繁华,而是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香火愿力。这股力量比他在草庙村、太平镇感受到的要精纯、磅礴无数倍,如同无形的、温暖的云雾,笼罩着整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每一片砖瓦。这香火之力中,充满了祈求、感恩、敬畏、依赖等种种情绪,它们汇聚成一股庞大的精神洪流,朝着城市中心某个方向缓缓流淌。

更让他留意的是,街上往来行人,无论是汗流浃背的贩夫走卒,还是锦衣华服的商贾,亦或是行色匆匆的武者,彼此交谈间,总是不经意地、带着自然而然的敬畏与虔诚,频繁地提到一个名字——渡苦尊者。

“多亏了渡苦尊者庇佑,咱家小子前些日子染了那场来势汹汹的风寒,高热不退,去度厄大殿求了道尊者赐下的符水,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真是灵验!”

“是啊是啊,尊者慈悲为怀!去年城外闹蝗灾,黑压压一片眼看就要毁了庄稼,要不是尊者开坛做法,引来神风驱散蝗群,咱们天阳城的百姓哪能有今年的好收成?早就饿殍遍野了!”

“听说前街张屠户家的婆娘难产,血流了一地,稳婆都没了法子,眼看就不行了。他家老娘跑去度厄大殿磕头哭求,尊者感其诚,隔空赐下一道灵光,那婆娘居然就挺过来了,最后母子平安!你说神不神?”

“可不是嘛!有尊者坐镇咱们天阳城,才能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初一十五去上香的人能把大殿门槛踏破哩!”

类似的议论声,夹杂在喧嚣的市井声中,不时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他面色平静如水,缓步而行,心中却冷笑更甚,好一个渡苦尊者,这表面功夫做得真是滴水不漏,慈悲济世的名声经营得固若金汤,将这满城数十万百姓蒙蔽得如此之深,心甘情愿地奉献着他们的信仰与香火。若非亲耳听闻黑熊游神血泪控诉,亲眼见到那巡游使者收取血气的行径,谁又能想到,这宝相庄严、受万民景仰的“活神仙”,暗地里竟是如此一个逼神为魔、灭门绝户、以生灵精魄为资粮的魔头?

他拦住一个面相憨厚、推着独轮车贩卖山货的中年货郎,客气地询问道:“这位大哥,打扰了。请问渡苦尊者常在何处修行?在下远道而来,听闻尊者盛名,想去上一炷香,聊表敬意。”

货郎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但气度沉静不凡,不敢怠慢,连忙放下车把,热情地指向城中心方向:“这位公子是外乡人吧?您沿着这条‘朱雀大道’一直往城中心走,走到尽头,看到那座最高的、通体朱红、香火烟气最盛、老远就能看见的大殿就是了!那就是尊者驻跸的城主祠,叫‘度厄大殿’!灵验得很呐!您去上一炷香,准保心想事成!”

“多谢指点。”陈默道了声谢,顺着货郎所指的朱雀大道,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越靠近城中心,周围的建筑越发宏伟壮丽,街道也更加宽阔整洁。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道越发浓郁,甚至盖过了市井的烟火气。路上前往朝拜的信徒也越来越多,形成一股股人流,男女老少皆有,穿着各异,但脸上大多带着相似的虔诚与期盼,仿佛走向心中的圣地。

不多时,穿过一片繁华的商业区,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势恢宏、堪称雄伟的朱红色大殿,如同鹤立鸡群般,矗立在城市的最中心。

殿宇巍峨,目测高度超过十丈,飞檐翘角,如同无数只大鹏神鸟振翅欲飞。殿顶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光芒。殿身通体朱红,仿佛用鲜血浸染过,又像是凝聚了无数信仰的火焰。殿前广场以巨大的白玉石铺就,光滑如镜,宽阔得足以容纳万人集会。此刻,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密密麻麻的信徒如同朝圣的蚁群。

广场中央,矗立着三尊巨大的青铜香炉,每一尊都需数人合抱。炉中插满了粗壮的特制线香,青烟袅袅,汇聚成三道粗大的烟柱,直上云霄,将大殿上方的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淡淡的青色,经久不散。殿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边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蕴含着一丝神道威严的鎏金大字——度厄大殿。

好鼎盛的香火!好磅礴的愿力!陈默心中暗忖,这渡苦尊者凭借天阳城百万人口的信仰,其力量积累恐怕已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难怪能稳坐此地,成为一方共主,连神道门的修士都甘心为其驱使。

他随着虔诚的人流走上汉白玉台阶,进入大殿之内。殿内空间极其开阔,足以容纳数千人而不显拥挤。数十根需两人合抱的巨柱支撑着穹顶,柱身盘绕着金色的龙形雕饰,栩栩如生。大殿最深处,供奉着一尊高达三丈、通体鎏金、宝相庄严、面带慈悲微笑的神像。神像眼眸以某种宝石镶嵌,深邃无比,仿佛能洞察人心,俯瞰着下方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芸芸众生。这正是渡苦尊者的金身神像。

神像前,香客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如同一条缓慢移动的长龙,依次上前,恭敬地将手中昂贵的特制线香插入神像前巨大的香案炉鼎之中,然后匍匐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口中念念有词,诉说着自己的祈愿——或求健康,或求财富,或求功名,或求子嗣……殿内檀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无数人的诵念声、祈祷声嗡嗡作响,汇聚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精神洪流,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聚向那尊高高在上的鎏金神像。

陈默也依循规矩,在殿外购买了据说是最能传达心意的三炷上好“通神香”。他随着队伍缓缓前行,神色平静,内心却如同古井深潭。轮到他时,他走上前,将线香在专用的长明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他并未像其他香客那般闭目虔诚祷告,诉说私欲。只是在将线香插入那几乎被香柱填满的硕大炉鼎的刹那,心念微动,悄然从自身那浩瀚无边、源自昊天本源的炁源之力中,分离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如同发丝、却本质极高、纯净无比的“源初之气”,巧妙地混入了那缕升腾而起的青烟之中。

这丝气息,对于寻常修士或凡人而言,或许难以察觉,但对于依靠信仰之力存续和强大的游神,尤其是渡苦尊者这等已至掌域境巅峰、对高品质能量极度渴求的存在而言,无异于黑暗中的璀璨明灯,沙漠中突然出现的甘泉,拥有着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吸引力。

饵已投下,香已点燃。做完这一切,陈默看也没看那高高在上的神像,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转身便随着完成祭拜的人流,从容地走出了香烟缭绕、人声鼎沸的度厄大殿,身影很快消失在广场外围熙攘的街道人群之中。

钓大鱼,需放长线,更需有足够的耐心。他相信,尝过了这丝“源初之气”滋味的渡苦尊者,绝不可能按捺得住。

……

度厄大殿深处,一间位于地下、守卫极其森严、布满了层层叠叠隔绝探测与聚灵增幅阵法的核心密室内。

一个身穿玄色为底、绣着暗金色繁复神纹宽大法袍的男子,正盘膝坐在一个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的巨大蒲团上。他面容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五官端正,眉宇间甚至带着几分宝相庄严的慈悲之意,颌下三缕长须,更添几分仙风道骨。周身笼罩在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乳白色信仰光晕之中,气息渊深似海,如同与整个天阳城的信仰脉络连接在一起,一呼一吸都引动着外界磅礴愿力的潮汐。此人正是渡苦尊者,天阳城明面上的守护神,暗地里的魔头。

在他面前,数名身着银白袍服、气息精悍的巡游使者垂手而立,神态恭敬至极。他们依次上前,双手捧上一个或是晶莹剔透、散发着纯净愿力波动的光球,或是血气缭绕、隐隐传出凄厉哀嚎的暗红色光球。那是他们从各地依附的游神、以及像黑风山那样的特定据点收集来的、经过初步提纯的信仰之力与……更为重要的生灵血气。

渡苦尊者闭着双目,如同长鲸吸水般,将那些光球逐一吸纳。当纯净的信仰光球融入时,他脸上宝相庄严,周身光华流转,显得神圣无比。然而,当那些血气光球融入他体内时,他那看似慈悲的面容上,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带着邪异与满足的舒坦,周身的光晕也会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

就在他吸纳完一批贡品,正准备训话时,心神猛地一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混沌未分时的精纯本源气息,如同涓涓细流,混在磅礴却略显杂质的信仰洪流中,被他敏锐无比的神魂感知并吸纳了一丝。

“嗯——!”

渡苦尊者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舒泰、近乎呻吟的叹息,周身流转的信仰光华都为之轻轻一颤,变得更加明亮灵动。这股气息,比他吸收过的任何精纯信仰之力,乃至那些大补却蕴含怨念的血气,都要精纯、高阶无数倍!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就让他停滞已久、如同铁壁的修为瓶颈,隐隐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迹象!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原本的慈悲平和瞬间被无尽的贪婪与惊疑取代,精光爆射,如同饿狼看到了鲜美的血肉。

“这是……何等精纯的本源之力?!”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神念如同无数无形的触手,瞬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而出,循着那丝本源气息残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痕迹,飞速追溯而去。神念如同水银泻地,掠过熙攘的街道,穿过密集的人群,无视建筑物的阻隔,很快,便锁定了一个刚刚离开度厄大殿广场范围、正不紧不慢走在人群中、身着青衫的挺拔背影——正是陈默!

“此人……是谁?天阳城中,何时出现了身怀如此精纯本源之力之人?看其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气息内敛,竟连我都一时看走了眼!”渡苦尊者心中贪念如同野火燎原,几乎要压抑不住,“若能让他皈依于我,成为我的‘信源’,日夜为我提供此等品质的本源之力……何愁大道不成?!什么掌域境,什么超脱境,都指日可待!必须得到他!必须让他心甘情愿地顺从于我!”

就在他心潮澎湃,谋划着如何擒拿陈默,逼问其力量来源之时,密室内光影连续闪动,又陆续有几批前往不同区域收取“贡品”的巡游使者归来,恭敬地上交各自的收获。

看着面前悬浮的、越来越多、散发出诱人光芒的信仰之力和血气光球,渡苦尊者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贪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对左右心腹笑道:“看来近来天阳城外那些‘妖邪’闹得挺凶,倒是让信众们更加依赖本尊,提供的愿力也越发精纯凝聚了。尔等奔波辛苦,本尊记下了。”

一名为首的、修为明显达到三境后期的巡游使者连忙躬身,语气谄媚至极:“全赖尊者神通广大,慈悲庇佑一方,方能使得万民归心,香火鼎盛,妖邪慑服。我等不过是依循尊者法旨,跑跑腿,尽些微末之力罢了,不敢言辛苦。”

另一名面相精明的使者也立刻附和道:“是啊,尊者。若非您坐镇天阳,这方圆千里岂有如今这般太平繁荣景象?些许不开眼的妖邪作乱,正好让那些愚昧……不,是让百姓们知晓,唯有虔诚信奉尊者,将身心奉献,方能得享安宁,远离灾厄。”

“哈哈哈,说得好!尔等有心了。”渡苦尊者抚掌大笑,志得意满,仿佛真是一位德被苍生的圣者,“也多谢神道门的诸位道友这些年来鼎力相助,提供秘法,协调各方,否则本尊一人,也难以将这偌大地域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信仰畅通。”

下方众巡游使者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身上散发出的并非游神的信仰灵光,而是实打实的修士灵力波动,显然来自神道门。他们闻言,纷纷拱手,面带得色,与有荣焉:“尊者过谦了!您老人家德配天地,恩泽苍生,我等能附骥尾,在您麾下略尽绵薄之力,聆听教诲,已是莫大的仙缘与荣幸!”

一时间,密室内充满了相互吹捧、一派祥和的气氛,仿佛他们真的是在从事一项伟大而神圣的事业。

笑谈间,渡苦尊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似随意地向负责记录和联络的心腹问道:“前往黑风山收取本月血气的王巡使和李巡使,为何迟迟未归?今日已是十五,按例午时三刻便该返回复命。”

众人闻言,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表示未曾见到。

那名心腹使者不敢怠慢,立刻站了出来:“尊者,属下这就感应一下他们的命魂符。”说着,他快步走到密室一侧的石壁前,那石壁上镶嵌着一面光滑的玉璧,玉璧上刻画着数百个细微如豆、闪烁着不同亮度光芒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对应着一名核心的巡游使者或重要下属。他手指在其中两个此刻显得有些黯淡的光点上轻轻一点,注入一丝神念。

片刻之后,他脸色猛地剧变,血色瞬间褪尽,转过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失声惊呼:“尊者!不好!王巡使和李巡使的……命魂符光,熄……熄灭了!”

“什么?!”渡苦尊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霍然从温玉蒲团上站起,强大的气势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让整个密室的阵法光幕都为之剧烈晃动,嗡嗡作响!“命符熄灭?他们……神魂俱灭了?”

“是……是的,尊者……”那名心腹使者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命符彻底黯淡,再无半点魂力反应,确确实实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岂有此理!!”一名脾气向来火爆、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巡游使者当即站出来,怒声如雷,杀气腾腾:“尊者!定是黑风山那头养不熟的黑熊精反骨作乱!属下定带人踏平黑风洞,将那孽畜抽筋扒皮,妖魂擒来,听候尊者发落!”

“不错!属下愿同往!”

“竟敢杀害尊者的巡游使者,罪该万死,形神俱灭!”

密室内顿时群情激奋,众人纷纷请战,杀气盈室。

渡苦尊者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摆了摆手,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众人的喧哗瞬间平息。黑熊精是他经营了多年的重要血气来源之一,而且其实力深浅,他自认为了如指掌,那黑熊虽然凶悍,但受制于本体和当年的暗手,按理说没这个胆子,也未必有这个能力同时杀掉他两名配合默契、经验丰富的精锐巡游使者。

“黑风山那头黑熊,是本尊一手点化培养,它体内留有禁制,量它也没这个胆子,也未必有这份本事同时灭杀王、李二人。”渡苦尊者眼神闪烁,心中念头飞转,权衡着利弊,“此事恐怕另有蹊跷。况且,那处的血气供应量不小,对本尊修炼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他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做出了决断。相比于追查那个身怀本源之力、让他心痒难耐的“昊天”,黑风山的稳定供应和巡游使者被杀这件事,更关乎他眼下的实际利益和不容挑衅的威严,必须立刻处理,以儆效尤。至于那个“昊天”,既然人已经到了天阳城,就如同瓮中之鳖,稍后再慢慢炮制、擒拿也不迟。

“罢了!”渡苦尊者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守住城池,加强戒备。本尊亲自走一遭黑风山!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杀我的人,坏我的事!”

话音未落,渡苦尊者身形一晃,周身信仰光晕骤然收敛,整个人化作一道无形无质、仿佛与信仰洪流融为一体的淡金色流光,瞬间穿透了密室的穹顶,以远超寻常修士御剑的速度,朝着黑风山方向疾遁而去。其速度之快,几乎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掌域境巅峰的游神,尤其是在自身信仰覆盖的核心区域内,其行动速度与隐匿性,远超同阶修士。

不过短短一炷香多点的时间,渡苦尊者的身影便已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风山上空,隐藏在云层之中。他强大的神念如同水银泻地,毫无保留地瞬间笼罩了整个黑风洞及其周边区域。

洞内,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残留的激烈打斗痕迹,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余波,以及……一摊已经与尘土无异,却仍被他敏锐神念感知到些许属于黑熊木雕本源气息的木屑。

“散功化尘……”渡苦尊者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降下身形,直接出现在洞内,看着那摊木屑,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一股邪火直冲顶门,“这蠢货!这废物!竟然选择了自我了断?!”

他苦心栽培、用以高效收集血气的工具,就这么没了!这让他如何不怒?这黑熊精每月提供的血气,抵得上其他地方数处之和!

“出来!”渡苦尊者强压怒火,冷喝一声,强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牢笼,瞬间锁定了躲在洞穴深处一条狭窄岩石缝隙中,一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正瑟瑟发抖的狸猫精。

无形的力量将那只修为低微的狸猫精强行摄出,捏在半空中,四爪徒劳地挣扎。

“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巡使和李巡使是怎么死的?黑熊为何散功?”渡苦尊者的声音冰冷如同九幽寒冰,带着直透灵魂本源的威压与残忍,“若有半句虚言,本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狸猫精吓得屎尿齐流,腥臊味弥漫开来,语无伦次地尖声叫道:“尊……尊者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是……是一个叫‘昊天’的人!一个穿青衣服的年轻人!他……他好厉害,一出手就杀了两位上使!黑风大王……不,是那黑熊,它跟那个昊天说了好多话,说什么报仇,什么被骗了,然后……然后它就自己散功,变成木头渣子了!不关小的事啊!那个昊天还命令我们不准下山,否则就让我们形神俱灭……”

它为了活命,将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连同陈默的警告,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

“昊天……又是昊天!”渡苦尊者眼中杀机暴涨,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血色光芒。他没想到,杀他使者、毁他重要工具的,和那个身怀令他垂涎欲滴的本源之力、让他心生无尽贪婪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他去了哪里?”渡苦尊者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带着刺骨的杀意。

“他……他往天阳城方向去了……小的就知道这么多,求尊者开恩,饶小的一条贱命……”狸猫精涕泪横流,拼命哀求,眼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废物!留你何用!”渡苦尊者心中邪火正无处发泄,听到这蝼蚁般的精怪提到陈默的警告,更是怒不可遏,懒得再听它啰嗦,五指虚空一握!

一股恐怖霸道的吸力瞬间作用在狸猫精弱小的身躯上。

“不——!去你娘的渡苦尊者!你逼死黑熊,不得好死!你……”狸猫精发出绝望而怨毒的诅咒,但话音未落,它整个身躯连同那微末的妖魂,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挤压,瞬间干瘪、萎缩,所有的精血、妖力与残魂能量,都被渡苦尊者强行抽吸殆尽,最终化作一蓬细微的飞灰,飘散无形,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被彻底剥夺。

渡苦尊者感受着那微不足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精血能量融入己身,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阴沉扭曲。他损失了两名得力的三境手下和一个稳定且量大的血气来源,却只得到这么点聊胜于无的补偿,这让他心疼得滴血。

他站在原地,周身原本庄严的信仰光晕因滔天怒气而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使得他那张宝相庄严的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和扭曲。他死死盯着天阳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个青衫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充满无尽怨毒与杀意的话语,在这空旷死寂的黑风洞内回荡:

“昊天……好一个昊天!本尊者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有什么背景!敢坏我好事,杀我的人,毁我的鼎炉……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将你抽魂炼魄,用尽世间酷刑,把你的本源之力,一点一点,全部榨干!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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