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柱一愣,河南巡抚王日藻逃跑这事他也知道,他甚至比秦传头这个消息灵通的头目知道的更多,他自己的渠道早就传来了消息,王日藻眼见朝廷对河南灾情不管不顾,一面名义上下旨免了河南灾区的赋税,另一方面对河南的协饷和军粮征集数额却又连着增加了两回,还不停督促河南各衙署召集官绅富户征集捐纳,“以供军需”。
但那些官绅富户谁家里没有背景?许多人还是八旗权贵的白手套、包衣奴,加上河南白莲教势大,许多村寨都被白莲教控制,很多官绅富户收入锐减,此番黄河泛滥,他们也遭了大灾,自己也没什么余粮,捐纳的钱粮自然也就不理想,可清廷下了死令,根本不管王日藻有什么困难,只一口咬死协饷定额一丝不能更改,王日藻完成不利,清廷还专门派御史前来申斥。
这便成了压倒王日藻的最后一根稻草,眼见着一面是灾情如火,十几万灾民围在开封城下却无粮救济,早晚要闹出事来,另一方面朝廷的协饷定额又难以完成,今日只是派御史前来申斥,他日说不定就是狗头铡砍到脑袋上了,王日藻自然不会坐着等死,是投红一念起,刹那天地宽,干脆扔了官袍官印,带着家眷乔装打扮南下豫南跑到红营控制的村寨中,现在估计都已经在红营武工队的护卫下跑去江南了。
但开封城内官绅秘密入教之事,赵有柱倒是第一次听说,略一思索,赶忙问道:“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官绅......是担心灾民扑城,所以才秘密入教,引俺们白莲教的兵马入城护卫吧?”
“嘿,你小子就是机灵,这也让你猜中了!”秦传头哈哈一笑,不停的点着头:“开封城下十多万灾民,要不是咱们白莲教多多少少还施些水粥,又让灾民里头的教民帮着劝导管束,怕是早就闹起来打进开封城里头去了。”
“可你也看见了,这水粥是一天比一天稀,都快跟清水差不多了,老弱百姓吃着水粥都能饿死,要是这情况再持续一阵子,灾民们饿的不行了,早晚得闹起来!”秦传头朝着京师的方向冷哼了一声,语气中藏着一丝怒意:“同样是遭灾,朝廷就只顾保着陕西和山西,什么协饷啊,军需啊,都不停的往陕西山西运,对咱们河南,还有山东,那是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反倒一天天的就知道征粮。”
“河南山东是咱们白莲教的地盘,朝廷怕是巴不得灾民闹起来,把咱们白莲教治下搅成一团乱麻,京城里头那帮子奸臣鳖孙,自己过不好,也不让别人过好,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怎么扯俺们的后腿!”秦传头啐了一口,骂了两句,继续说道:“那些个奸臣远在京城,河南灾民闹起来,闹成什么样都伤不到他们身上,但河南的这些官吏豪绅却不一样啊,灾民们真闹起来,他们铁定是要遭殃的。”
“河南巡抚就是清楚此事,所以他就跑了嘛!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还有河南本地的豪绅,他们往哪里跑呢?可朝廷对这河南不管不顾,灾民们闹起来,除了俺们白莲教,谁能护住他们?”秦传头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废墟,声音有些低沉:“所以啊,他们就只能拜无生老母入了俺们白莲教,然后放俺们白莲教的兵马入城,靠着俺们的刀子,拦着灾民扑城,保住他们的家财和性命。”
秦传头顿了顿,面色微沉,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来:“说起来,之前咱们攻打开封,虽说也没费什么力气,但好歹也是打了一仗的,但上一次,咱们的实力不够,开封城拿下来也守不住,最后只能捞一笔就走,可这次不一样了,开封城里头的老爷们八抬大轿的把俺们白莲教请进去,咱们是兵不血刃就占了开封城!”
“上头已经做了决定,这一次咱们占了开封城,就不准备走了,总坛也准备迁到开封城里头去,日后这开封城,就是俺们白莲教的‘佛京’!”
赵有柱微微皱了皱眉,这场天灾人祸,反倒使白莲教的发展更为迅猛,不再局限于基层村寨之中,而是开始控制城镇,黄河泛滥成灾,沿线城镇也饱受其害,流民遍地、灾民不绝,许多城池都和开封府一样,被大量流民灾民包围着,随时有扑城的风险,这些城池的官吏官绅,有了开封城的“榜样”,必然也会来求助于白莲教。
赵有柱还从秦传头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将目光投向那片绝望的灾民海洋,又看了看高耸的法坛和上面那个舞动的身影,最后落回到脚下这片浸满死亡和苦难的废墟,缓缓问道:“传头,你说......上头......难道真准备对那些灾民动刀子吗?”
秦传头沉默了好一阵,才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这局面......怕是免不了要动刀子了,到时候,肯定是要......血流成河........唉,惨啊!”
秦传头拍了拍赵有柱的肩膀,叹道:“眼不见心不烦,不管怎么说,万一真的动起刀子来,俺和你找个其他的差事避一避便是,这种折寿的事,俺们不掺和.......再说了,也不一定就要咱们动刀,上头现在也在讨论,准备只留下青壮灾民,其他的老弱灾民都组织起来往豫南走,那边的红妖不是有白米白面吗?咱们就去抢他们的白米白面去!”
“毒计!”赵有柱心里头评价了一句,这倒是个重要的情报,白莲教把灾民组织起来送去豫南,这一枚炸弹自然就丢在了红营的手里,送过去的又都是老弱,其中还混着不知道多少教民趁乱渗透和搞破坏,到时候只会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赵有柱心里头正盘算着怎么尽快将这个情报送出去,秦传头以为赵有柱还因为那对灾民动刀的事而低沉,正准备安抚两句,一名白莲教的佛兵飞快地跑了过来,语气急促的说道:“传头,上头来了命令,救灾的事都先放下,立刻组织手下的佛兵去集合,准备作战!”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打仗了?”秦传头一愣,赶忙问道:“谁打进来了?红妖还是清军?难不成是哪里的灾民暴动了?”
“都不是!”那名佛兵喘着粗气,满脸慌乱而又愤怒的表情:“是山东的人!山东圆顿教那些鳖孙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