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令人心脏几乎停跳、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废墟!
只有晋岳那“嗬嗬”的抽气声、杨子钊粗重却无意识的呼吸声,以及王铁柱强忍剧痛、从牙缝里挤出的闷哼声,在火把跳跃的光芒和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士兵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集体被施了定身咒,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刚刚还在绝望地掘地三尺、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敌,此刻竟如同两条死狗般被拖到了眼前!
巨大的反差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短暂的空白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喜!
下一秒——
“好——!!!”张巡胸腔中郁积的块垒、那压得他几乎窒息的万钧巨石轰然炸开,爆发出震耳欲聋、如同九天惊雷滚过长空般的喝彩!
那声音充满了宣泄的狂喜、滔天的快意和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酣畅淋漓!
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两柄积蓄了千年杀意的绝世神兵骤然出鞘,仿佛要将地上那两个仇敌的躯体连同灵魂一起洞穿!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巨石竟被踩得裂开数道细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苍天有眼!!”刘志群激动得浑身颤抖,花白的胡须都在抖动,用力抚掌,老怀大慰,眼中甚至泛起一丝湿润的水光,连日来的忧虑和沉重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惊喜冲散。
“影七!干得漂亮!国之干城!王壮士!真乃义薄云天!”他看向王铁柱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哈哈哈哈!狗贼!你们也有今天!老天开眼啊!!”张小虎的狂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又似受伤孤狼的嚎叫,充满了无尽的快意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性的杀意!
他“锵啷”一声拔出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锋在火把的光芒中划过一道刺目的、仿佛能割裂黑暗的寒光,直直指向地上瘫软的晋岳和昏迷的杨子钊!
“虎爷要亲手剐了你们!三千六百刀!一刀!一刀!为死去的李家村三百口!为被你们活活烧死的妇孺!为所有冤死的乡亲们报仇!!”
他身后的亲兵们更是群情激愤,血脉贲张,刀枪顿地,发出震天的金铁交鸣,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废墟:“报仇!报仇!报仇!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这怒吼不再是口号,而是从地狱深处喷涌而出的岩浆!
周围的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足以撼动山岳的怒吼!声浪震得废墟上的灰烬簌簌落下,连残垣断壁都似乎在颤抖:“报仇!报仇!报仇!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嗜血的渴望,死死聚焦在杨子钊和晋岳身上,空气仿佛都被这沸腾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点燃!
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悲伤,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接、最血腥的宣泄口。
火把的光芒在士兵们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跳跃,映照出一张张如同复仇恶鬼般的面孔。
巨大的狂喜如同毁灭性的海啸般席卷过后,冰冷的现实与沉重的抉择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立刻尖锐地摆在面前——如何处置这两个价值连城却又血债滔天、罄竹难书的俘虏?
张小虎一步踏前,沉重的战靴踩得脚下焦黑的颅骨“咔嚓”碎裂,手中钢刀因主人狂暴的情绪而嗡嗡作响,浓烈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色雾气,直扑地上的俘虏。
他对着张巡嘶吼道,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和愤怒而劈裂,如同破锣:“大将军!还等什么?!此二獠罪该万死!屠戮两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此乃人神共愤!害死我们多少同袍弟兄!尸骨未寒啊!不将他们千刀万剐,点天灯,熬人油!难消我心头之恨!难慰两万冤魂在天之灵!请大将军下令!末将愿亲自动手!保证让他们尝遍十八层地狱的所有酷刑!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他身后的亲兵齐声怒吼,刀枪顿地,群情激愤如同一群被血腥味刺激得发狂的猛兽,只待张巡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去将仇敌撕成碎片。
“小虎!住手!!”刘志群毫不犹豫地抢前一步,用自己并不魁梧的身躯挡在张小虎与俘虏之间,双臂张开,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冷静!稍安勿躁!”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却仍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杨子钊和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晋岳,又转向张巡,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提高,却字字清晰,力图穿透张小虎的怒火:“大将军!小虎所言,乃人之常情!此二人恶贯满盈,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但此刻就杀,无异于暴殄天物!自毁长城!”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目光炯炯如炬,直指核心利害:“杨子钊乃伪朝柱石,蜀地第一悍将,在伪军心中如同不败战神!他的生死存亡,关乎伪朝最后几万大军的士气存续!”
“晋岳更是杨国忠心腹,伪朝兵部尚书,位高权重,深悉伪朝内情、兵力部署、钱粮储备、官员派系、乃至李玢的性情弱点!此二人活着,价值远胜两具冰冷的尸体!他们是两把能撬开伪朝最后根基的钥匙!是兵不血刃拿下成都、减少我大唐儿郎无谓牺牲的关键!杀之,则后患无穷,攻城之战必倍加惨烈!”
王玉坤也沉稳上前,他冷静如冰的目光仔细扫视着地上的俘虏,尤其是晋岳那不堪的丑态和眼中流露出的极度恐惧,补充道,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大将军,刘将军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杨子钊此人,刚愎桀骜,宁折不弯,视名节如性命,恐难真心归降,但其身份本身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其存在本身就是对伪朝军心的最大打击。至于晋岳……”
他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嘲讽,“贪生怕死,利欲熏心,早已吓破了胆,屎尿齐流,此刻为求活命,必如竹筒倒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利用价值,远胜杨子钊!”
“即便劝降不成,留着他们,押解至成都城下示众,让伪军亲眼看到他们的‘战神’和‘监军’的狼狈模样,也足以令伪朝君臣丧胆,士卒离心,甚至不战而溃!”
“此乃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是兵法之正道!”
“此刻杀了,痛快一时,却可能让后续的成都攻城战,多流我大唐数千甚至上万忠勇儿郎的鲜血!这笔账,请大将军细细掂量!”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秤砣,精准地衡量着复仇的快意与将士生命的重量。
赵小营也连忙上前,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不良人特有的精明和洞察光芒:“大将军!刘将军、王将军所言极是!剑门虽破,但成都城高池深,尚有数万伪军据守!南方数城如嘉州、眉州、戎州,仍有伪朝死忠负隅顽抗!”
“更有南诏、鲜于仲通这些虎视眈眈的豺狼在侧观望,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若能利用此二人,或可令晋岳手书劝降伪朝余部守将,瓦解其抵抗意志;或可诈开成都城门,里应外合!最不济,将他们押至阵前,伪军军心必溃!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杀了他们,只是图一时之快,却可能让我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请大将军以大局为重,以将士性命为重!”他的话语直指外部威胁和战略全局。
张小虎怒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脖颈涨得通红,争辩道,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颤抖嘶哑:“刘将军!王将军!赵将军!你们讲谋略,讲利害!讲大局!”
“可你们想过那些被屠杀的百姓吗?!”
“她们临死的惨叫还在我耳朵里响!让这两个禽兽不如的屠夫去劝降?去谈条件?岂不是玷污了我大唐王师的名声!让那些死不瞑目的冤魂如何安息?!”
“将士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难道就是为了保下这两个屠夫的狗命,去玩什么阴谋诡计?!血债必须血偿!此乃天理!是公道!是人心!是无数冤魂的泣血诉求!!”
他手中的刀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寒光闪烁不定,直直指向地上的仇敌,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所有束缚扑上去将其碎尸万段。
他身后的亲兵们也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怒吼,表达着同样的愤慨和不解。
两派意见针锋相对,如同冰火相撞,又如怒涛拍击礁石,空气骤然紧张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复仇的烈焰与冷酷的权谋在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废墟上空激烈碰撞、撕扯,火星四溅。
将领们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张巡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可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裁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暮色四合,废墟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士兵们高高举起的火把发出跳跃的、明暗不定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乱舞,也映照着地上杨子钊和晋岳那两张象征着罪恶与恐惧的脸。
张巡的眼神如同深不可测的寒潭,又似酝酿着风暴的夜空,在愤怒得如同燃烧火炭、几近失控的张小虎、沉稳老练苦口婆心的刘志群、精明冷静洞察全局的赵小营、沉稳持重权衡利弊的王玉坤,以及地上昏迷如死却仍散发着不屈危险气息的杨子钊、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与极致恐惧的晋岳之间缓缓扫过。
他看到了张小虎眼中那纯粹而炽烈、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复仇之火,那是一个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战士最本能的呐喊,代表着最朴素的正义和两万冤魂无声却沉重的诉求;
他也看到了刘、王、赵三人眼中那对减少更多袍泽伤亡、加速光复蜀地、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胜利的深沉考量和冰冷的、不容回避的政治智慧。
两种力量在他心中激烈交战,如同两条巨龙在翻滚撕咬,都想占据主导。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晋岳恐惧的呜咽、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王铁柱压抑的痛哼在回响。
良久,就在张小虎几乎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杀意,要再次踏前一步请命时,张巡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在生锈的铁板上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淬火锻打千遍般的决断,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血债,自然要偿。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他的目光如电,带着理解,更带着不容动摇的威严,牢牢锁定张小虎,“小虎,你的恨,本帅感同身受!此二獠最终必死无疑,且会死得其所,死得痛苦万分,受尽世间极刑,以告慰两万冤魂在天之灵!这一点,本帅向你,向所有将士,向死难的父老乡亲保证!”
张小虎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眼中的赤红因这郑重的承诺而稍退,但握刀的手依旧青筋毕露,牙关紧咬,喉结滚动,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咆哮。
张巡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刘志群、王玉坤和赵小营,最终又落回张小虎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承诺:“然,志群、玉坤、小营所言,亦有至理。此刻,他们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他最后的目光再次定在张小虎身上,声音斩钉截铁:“小虎,你的刀,很快就有饮血之时!不在这一时一刻!本帅要你亲眼看着他们,在成都城下,在万众瞩目之下,在伪朝君臣肝胆俱裂、士卒斗志瓦解之时,为他们的滔天罪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那时,才是真正的祭奠!才是对冤魂最好的告慰!”
他随即下达指令,声音斩钉截铁,条理清晰,不容置喙,每一个字都如同军令镌刻在铁券之上:
“一、将杨子钊、晋岳严加看管!分开关押!”
他指向昏迷的杨子钊,眼神冰冷,“杨子钊送入最坚固的铁笼!用海碗口粗的铁链锁住手脚!口中塞上双层麻核,防止其咬舌或服毒!派重兵,三班轮值,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把守!笼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任何接近者,格杀勿论!”
他又厌恶地瞥了一眼瘫软失禁的晋岳,“晋岳单独囚禁!找间相对干净点的屋子,命军医为其简单处理伤势,清洗干净!务必吊住他的狗命!尤其是晋岳,不能让他吓死或自戕!给他水和少量流食。”
“严密封锁消息!绣衣使赵小营负责!绝不能让成都方面知道他们已被生擒!若有片言只语泄露,涉事者,无论军阶,立斩不赦,诛连什伍!”
“二、赵小营!”张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锁定绣衣校尉,“你亲自负责审讯晋岳!告诉他,想活命,想少吃点苦头,就拿出足够的‘诚意’!让他亲笔写信!第一封,写给成都伪帝李玢!信要怎么写?”
张巡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充满算计的笑意,“详述剑门惨败!我军如何神兵天降,如何摧枯拉朽!渲染其自身处境之绝望!告诉他,要写得声泪俱下,写得让李玢看了心惊胆战,夜不能寐!让李玢知道,成都已是孤城,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封,写给伪相杨国忠!同样渲染败局,更要暗示其自身难保,劝其早做打算!第三封,手书劝降南方尚在抵抗的嘉州、眉州、戎州守将,特别是那些与他有旧、贪财怕死、首鼠两端之徒!许诺只要献城,朝廷既往不咎,不仅保其富贵,更可加官进爵!告诉他,信写得越‘情真意切’、越‘打动人心’,他活命的机会就越大!但若敢耍花样,或在信中暗藏密语、做下标记……”
张巡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向赵小营,“赵将军,本帅知道不良府的手段!本帅准你动用一切手段!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记住,要快!天亮之前,本帅要看到这三封信的草稿!”
“三、刘志群!”张巡转向参军,目光深邃,“你负责‘探视’杨子钊。不必急于劝降,他这种人,骨头硬,一时半刻折不断。只需让他‘恰好’知道晋岳正在‘积极合作’,正在写信‘痛陈利害’,祈求活命!让他知道成都已成孤城,插翅难飞!让他知道他的‘断岳’刀已在本帅手中!”
张巡的目光扫过刘志群手中那把沉重的宝刀,“挫其锐气,乱其心神!让他好好想想,他效忠的这个伪朝,值不值得他赔上九族性命!让他听听外面将士们日夜不停的‘报仇’呼声!让绝望,一点点啃噬他的硬骨头!”
“四、张小虎!”张巡的目光最后落在独臂骁将身上,带着安抚也带着沉甸甸的重任,“你部负责整肃俘虏,甄别伪军军官,特别是杨子钊的亲信、校尉以上者,严加看管,单独关押!严防串联生事!同时,立刻组织人手,清理西门废墟,修复通道!这是大军南下成都的咽喉命脉!”
“限你三日之内,必须打通一条可供大军辎重通行的道路!让你的兵把力气用在打通路上!你的刀,在成都城下,有的是饮血的机会!本帅答应你,杨子钊、晋岳的最后一刀,留给你!在成都城头,在万军之前,由你亲手执行!”
“五、王玉坤!”张巡看向特战营统领,目光带着期许,“你部特战营此战功劳卓着,暂且休整,但需保持一级警戒,随时待命。”
“同时,仔细询问影七和王铁柱关于地窖位置、结构、出入口、内部机关、以及激斗细节的一切情况,绘制成最详尽的图本!”
“这地窖既能藏下贼酋及其亲卫,或许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用处,比如通向城外的秘道?或者藏匿重要文书、财物的暗格?查清楚!另外,王铁柱伤势沉重,找最好的军医,用最好的金疮药,务必救活!他是功臣!是大唐的义士!本帅要为他请功!”
张巡的指令如同精密的齿轮,环环相扣,兼顾了复仇的意志、俘虏的利用价值、情报的榨取、下一步的战略行动以及军心士气的维系,滴水不漏。
张小虎虽心有不甘,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牛,但军令如山,他只能重重抱拳,指节捏得发白,从牙缝里挤出:“末将……遵命!”
眼中那未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地、几乎要将灵魂都刻印进去般剐了地上的杨晋二人一眼,这才猛地转身,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对着亲兵吼道:“听见大将军令了吗?干活!先给老子把西门清出来!挡路的,都给老子砸碎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西门方向的废墟,每一步都踏得地面震动,将满腔的怒火暂时倾泻在那些断壁残垣上,沉重的战刀挥砍得碎石乱飞。
刘志群、王玉坤、赵小营则齐声应诺:“遵命!”各自领命而去。
赵小营立刻指挥两名如狼似虎的绣衣使上前,将瘫软如泥、发出杀猪般嚎叫和求饶声的晋岳像拖死猪一样粗暴地架走,一块破布迅速而精准地塞进了他的嘴里,呜咽声戛然而止。
刘志群则指挥着士兵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杨子钊抬起,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如同为猛兽套上了枷锁,送往临时搭建的、由精钢打造的囚笼。
影七默默地将捆缚杨晋二人的绳索交给上前的亲兵,动作依旧悄无声息,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擒获、穿越火线与死亡边缘的拖行,都与他无关。
他走到王铁柱身边,伸出那只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扶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汉子。
一直强撑着的王铁柱,在看到杨子钊被如死狗般拖走、晋岳被塞住嘴拖离视线时,紧绷到极限的意志终于松懈。
腹部的剧痛和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身体剧烈一晃,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影七手臂一紧,稳稳托住了他沉重的身躯。
“军医!快!这边!”王玉坤立刻喊道,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早有准备的两名军医立刻提着药箱冲上前。
一名军医迅速剪开王铁柱染血的、粘连在伤口上的衣襟。
当伤口暴露在火把光芒下时,周围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肋下斜划至右下腹,皮肉狰狞地翻卷着,边缘已经有些发黑,混合着泥土和灰烬的污血仍在不断渗出,更可怕的是,伤口深处隐约可见蠕动的肠子!
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更浓重的血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头发凉的腐坏气息。
军医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迅速用干净的布巾按压止血,同时急声道:“快!担架!伤及腑脏,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清创缝合!准备热水!烈酒!还有老参汤吊命!”
影七看着军医和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将王铁柱抬上担架,又抬眼看了看被重兵押走的杨子钊和晋岳消失的方向,最后目光扫过这片尸山血海、焦土断壁的废墟,扫过那些疲惫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士兵。
他那双冰锥般的眼中,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他悄然退后几步,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渐渐消失在渐深的夜色和跳跃的火光阴影之中,如同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只有地上那两道深深的拖痕,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火把的光芒在废墟上顽强地跳跃着,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终于焕发出生机的脸,也映照着地上那一道道暗红的血迹和无数的焦痕。
剑门关的暮色,被复仇的烈焰和冰冷的权谋共同点燃,通往成都的道路,在血与火的洗礼后,似乎又近了一步。
张巡站在巨石上,望着忙碌的士兵和被抬走的俘虏,铁青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夜风卷起他染血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知道,抓住杨晋二人只是开始,如何榨干他们的价值,如何安抚将士的怒火,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成都之战,才是真正的考验。
更大的风暴,正在成都那高耸的城楼上,悄然汇聚。
而他的命令,如同一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大网,已经开始在黑暗的掩护下,向着成都,悄然收紧。
……
……
成都府,这座被“天府之国”美誉滋养的城市,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恐慌笼罩。
伪朝的皇宫,虽竭力模仿长安太极宫的恢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却总透着一股仓促堆砌的虚浮与底气不足的怯懦。
金漆在蜀地湿热的空气中剥落,盘龙柱上的彩绘也带着几分匠气的僵硬,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料与廉价香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掩盖不住深处一丝腐朽的焦虑。
金銮殿内,伪帝李玢,这位年仅二十五岁,龙椅尚未坐热的年轻君主,正强撑着帝王威仪,听取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奏报。
他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怯懦与依赖,使他更像一个被强行套上戏服的优伶。
龙袍的明黄色过于耀眼,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御阶下左侧首位——伪相杨国忠。
杨国忠身着紫色蟒袍,身材微胖,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倨傲与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微微阖着眼,仿佛在养神,但偶尔睁开的细长眼眸中精光闪烁,扫过殿上每一个臣子,如同鹰隼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满朝文武,或谄媚,或畏缩,或麻木,在这位实际掌权者的阴影下,噤若寒蝉。
大殿空旷,唯有内侍尖细的唱喏和臣子们小心翼翼的奏对声在回荡,沉闷得令人窒息。
突然!一阵急促、凌乱、带着金属撞击石阶的脚步声,如同丧钟的鼓点,由远及近,狠狠撕裂了大殿的死寂!
所有人的心都被猛地揪紧。
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军校,被两名同样带伤的禁卫半拖半架着,踉踉跄跄地冲入大殿。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殿中的熏香。那军校胸前护心镜上,赫然插着半截折断的箭杆!
“报——!!!” 嘶哑绝望的吼声,带着濒死的凄厉,如同地狱传来的哀嚎,响彻殿宇。
军校“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微尘,挣扎着抬起头,脸上血污汗水混作一团,只有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力气,从怀中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几乎捏烂的皮制信筒,高高举起,嘶喊道:“剑门关……陷落!守军……全军覆没!杨……杨子钊将军、晋……晋岳将军……被唐军生擒!信使……三路……只……只余末将一人……拼死……突围……”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木偶般瘫软下去,生死不知。
“什么?!”
“剑门关……失守了?!”
“杨将军被擒?!”
“天亡我也!”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