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霞光渐渐染上暮色,像被打翻的胭脂盒,将天空抹得一片温柔。五位堂主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魏沧澜所言在理,只得悻悻散去。走时,焚天坞坞主还回头喊,声音像火塘里的爆柴,带着点不甘的余温:“小子,客院住得憋屈了,就来焚天坞找老夫喝酒!我那火塘边的酒,烈得能烧尽所有不痛快!”
魏沧澜望着张天命的眼神复杂难明,像藏着片深潭,有审视,有期待,还有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忽然抬手抛给他一枚令牌,上面刻着“执法”二字,金属的冷硬中透着沉甸甸的信任:“这三日你可自由出入各堂,看看他们所言是真是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天命腰间的裂天剑上,语气重了几分,“但记住,别轻易引动灵根——在宗主定夺前,你的每一次灵力波动,都可能改变整个宗门的布局。”
张天命接住令牌,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时,裂天剑突然发出一声轻鸣,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催促。他抬头望向观星台的方向,那里的星轨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星辰运转的轨迹在夜空中勾勒出无形的指引,仿佛在说:真正的布局,从来不在堂舍之间,而在星辰深处,在你与天地共鸣的每一次呼吸里。
萧盛和长老攥着那枚刻满星纹的镜片碎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碎片边缘的灵光硌得掌心发烫。他盯着守在闭关洞外的两名弟子,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必须现在见宗主!这不是普通的灵根测试,是千年难遇的万象灵根——测试镜都被撑碎了,碎片上还留着星轨纹路!再等下去,万一耽误了培养时机,别说你我,就是整个神剑宗都担待不起!”
那两名弟子身着玄色守关服,手按腰间长剑,脸色却透着为难。左边那名弟子咬了咬牙,拱手道:“萧长老,宗主闭关前有严令,‘锁尘洞’结界未破,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得入内。您看……”他话音未落,魏沧澜已上前一步,“哐当”一声祭出执法令牌,玄金蟒纹在火把跳动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令牌边缘的“执法”二字似要破木而出。
“放肆!”魏沧澜的声音沉如古井,“宗主早有后手,遇宗门存亡级大事可破闭关阵。张天命之事,关乎我宗未来千年气运,比你我修行重要百倍!”他手腕一翻,令牌重重拍向结界,“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人头在此!”
“轰”的一声,淡紫色的灵力屏障如琉璃般碎裂,飞溅的光屑落在众人肩头,带着闭关洞内溢出的醇厚紫气。守关弟子脸色煞白,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们从未见过魏堂主如此决绝,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敢强行破开宗主的闭关结界。
洞内,宗主凌天风盘膝坐在寒玉石台上,周身萦绕的星辉正顺着“周天诀”的印诀缓缓流转,形成一道闭环的光茧。这光茧已凝实如琥珀,只差最后一缕紫气便能功成,却在结界破碎的刹那猛地紊乱,星辉像受惊的鸟雀般四散纷飞。
“何事惊扰?”凌天风猛地睁眼,眸中翻涌的星河骤然收紧,本该温润的灵力此刻带着惊涛骇浪的压迫感,洞顶的钟乳石被震得簌簌落水珠,砸在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目光扫过洞门口的众人,当看清萧盛和手中那枚闪着星纹的镜片碎片,以及老人递上的星轨记录图时,话音陡然转厉,像平地炸响的惊雷:“这是……万象灵根的气息?!”
“正是!”魏沧澜上前一步,玄金蟒纹袍扫过地面的碎石,将张天命在演武场引动周天星轨的景象一一禀明:“那少年指尖刚触测试镜,五行光晕便如狂龙奔涌,硬生生撑碎了龙骨星晶铸就的镜面!更奇的是,他引动星辰力时,北斗第七星‘摇光’竟为他偏移了半分,裂天剑鞘上的星纹与夜空星轨完美重合,连观星台的尘封星图都跟着发亮!”
凌天风猛地起身,石台上的蒲团被气劲震飞,撞在洞壁上绽成棉絮。他一把夺过那枚碎片,指尖抚过上面流动的星辉,指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碎片上的星纹仿佛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指尖爬上手背,与他袖口绣着的北斗图案产生共鸣。“古籍所载‘万象归一,星轨为引’,竟是真的!”他快步在洞内踱了两步,青石板被踩得咚咚作响,忽然间,他仰头大笑出声,笑声撞在洞壁上反弹回来,震得石屑簌簌落下,在地面积起薄薄一层:“我神剑宗沉寂千年,终于等到能掀翻三宗格局的人了!天不绝我神剑宗啊!”
他笑得太急,连鬓角的白发都跟着乱颤,素色道袍的领口歪了半边也浑然不觉,往日里那份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倒像个得了稀世珍宝的孩童。萧盛和与魏沧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他们追随宗主数十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宗主!”萧盛和适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眼下最要紧是安顿好他,锐金阁、青岚轩那几位堂主都快吵翻天了,个个都想争着收他入堂,您看……”
凌天风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狂喜像被骤雨浇熄的火焰,迅速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他指尖捻着那枚星纹碎片,目光扫过洞外渐沉的暮色,忽然幽幽开口:“万象灵根虽是天纵之资,可若只是空有体质,没有与之匹配的天赋与韧性……”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碎片边缘的棱角,那力道几乎要将碎片捏碎:“百年前曾有位双属性灵根的弟子,测出时也是惊动全宗,结果三年过去连基础剑诀都悟不透,最终沦为外门杂役。天赋如良田,若不勤耕,照样长不出庄稼。”
魏沧澜心头一凛——宗主这话虽糙,却点破了要害。万象灵根再神异,终究要落在“天赋”二字上,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今日这场震动,反倒成了日后的笑柄。
“宗主的意思是……”萧盛和试探着问,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角。
凌天风将星纹碎片掷回石台,碎片与寒玉相碰,发出清越的脆响。“单独测试张天命,显得太突兀了,难免落人口实。不如明日安排如有新弟子一起测试一下,也好因材施教?”他目光扫过洞外夜色,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传我令,明日,所有新入弟子统一进行天赋测试,用‘测天珠’验明根骨天赋品级。”
“测天珠?”萧盛和愣了愣——那仪器是宗门压箱底的宝物,能将修士的根骨天赋量化为“天、地、玄、黄”四等,黄级为凡,地级可塑,天级便是百年难遇的奇才,自宗门建立以来,测出天级的不过二人。
“正是。”凌天风指尖在石台上轻叩,“张天命若真是麒麟儿,测天珠自会给出答案。届时不论结果如何,所有新弟子一同见证,便无人能说闲话。”他顿了顿,看向魏沧澜,“你亲自督办此事,确保测天珠万无一失。另外,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堂主,谁也不许私下接触新弟子,尤其是张天命——是金子总会发光,掺不得半点水分。”
消息传开时,新弟子居住的客院像被投了颗滚油里的火星,瞬间炸开了锅。范通正蹲在石阶上,用烈炎破的红穗逗弄翼狮——那畜生刚被驯养,喉咙里还带着野性的呼噜,被剑穗扫到鼻尖时,忽然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溅了他一手。他猛地跳起来,红穗在指尖甩得噼啪响,玄色劲装下的肌肉贲张如铁块:“测天珠?就是那能照出根骨的宝贝?”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拍得胸脯咚咚响,“老子这把火属性灵根,定能测出个天级上品,保准亮瞎那帮端着茶盏的老东西的眼!”
赵磊坐在廊下擦拭玄冰破阵,鹿皮帕子正顺着剑脊的冰纹滑动,闻言动作一顿,帕子在指尖捏出三道褶皱。他抬眼望向测天珠的方向,眸底凝重如结了层薄冰:“听说测天珠是初代宗主以龙睛石混着深海玄铁所铸,镜光能穿透骨髓,连三百年前隐脉觉醒的奇才都被它照出了潜力。”指尖在冰蓝剑鞘上轻轻一点,冰纹竟泛起细碎的白芒,“若测出黄级,怕是连外门弟子的名额都保不住,只能去后山劈柴——去年那个测出黄级的,如今还在跟斧头较劲呢。”
林妙妙站在院里的海棠树下,指尖捻着凝雪清霜的莹白剑穗,穗子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碎玉般的脆响。她望向坐在石桌旁的张天命,嘴角噙着笑,眼尾却勾着点担忧:“你倒好,前几日刚把五行测试镜撑爆,这下更是被架在火上烤。”她往人群里瞟了眼,压低声音,“刚听见几个外门长老嚼舌根,说你那万象灵根是‘镜花水月’,还赌你连玄级都摸不到呢。”
张天命正摩挲着裂天剑的星纹,那些纹路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子。闻言抬头笑了笑,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敲,星纹竟应声亮了亮,像眨了眨眼:“测便测。天赋如何,本就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第二天早上,测试现场早被挤得水泄不通。内门弟子的云纹袍在晨光里翻涌如浪,外门弟子的青布衫攒动似潮,两重人浪拍打着场中央那尊丈高的青铜测天珠。议论声嗡嗡作响,比山涧的流瀑还热闹——
“听说了吗?就是那个张天命,据说能引动北斗星轨偏移,连五行测试镜都被他撑爆了!”穿月白道袍的弟子踮着脚往前凑,手里的号牌差点被挤掉,“我师兄说,他那日在演武场,指尖刚碰测试镜,镜面就‘咔嚓’裂了道蛛网纹,跟被天雷劈过似的!”
“万象灵根?我看是吹出来的吧!”灰衣执事往地上啐了口,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三百年都没出过这等体质了,依我看,最多也就是黄级,说不定还不如李二狗——那小子上次摸过的锄头都长霉了!”
“焚天坞的范通昨天还放话,要是张天命能测出天级,他就把烈炎破的剑穗拆了编草绳,给翼狮当玩具!”穿红裙的女弟子捂着嘴笑,银铃似的声音在人堆里钻,“我赌一两银子,他连玄级中品都过不了!”
“你懂个屁!”旁边的褐衣弟子猛地推了她一把,怀里的酒葫芦晃出半盏酒,“我前夜路过藏经阁,听见长老们说,张天命的裂天剑能自行引动星辉,剑鞘上的星纹会跟着斗转星移,这等异象,岂是凡品?我押五两,他至少是地级上品!”
测天珠前的队伍像条蜿蜒的长蛇,一百多名新弟子攥着竹制号牌,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沁出的薄汗洇湿了牌面的墨迹,把“新字xxx”的字样晕成了一团。晨光顺着青铜鼎身的星辰纹路流淌,那些古老的刻痕在光线下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眼睛在无声催促,将场边的议论声压得忽高忽低,像被风揉碎的蝉鸣。
“下一位,李二狗!”负责唱名的灰袍执事声如洪钟,撞在鼎壁上荡开回音,震得前排弟子耳朵发麻。
个矮瘦的少年猛地一哆嗦,怀里的号牌“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趔趄着上前,哆哆嗦嗦将手掌按上冰凉的鼎身。测天珠只泛出一抹昏黄微光,像将熄的油灯,连鼎壁的纹路都没照亮多少。片刻后,鼎壁上缓缓浮现“黄级中品”四个小字,墨迹淡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少年脸“唰”地白了,捏着号牌转身时,人群里爆发出的哄笑像针似的扎过来——
“哟,又是个黄级,这测天珠今天怕不是生了锈?”
“李二狗,后山的柴刀可等着你呢!”
“我就说嘛,哪来那么多天纵奇才……”
他头埋得更低,后颈的衣领都被攥皱了——这已是今早第三十七个黄级,连负责登记的杂役都打了个哈欠,笔尖在册子里划拉的力道都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