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钟南初身形怔了怔,猛地回头朝大殿门口看去。
飞扬的白雪中,年轻的公子,着一身淡色月白锦袍迈步而进,空冷冷的风声中,只有寒冰冻结的寂冷声。
他恍然,又不可置信自己的猜测,愣愣盯着他好久,才在寒风里找到自己的声音:“斋……斋老您的意思是,她……曾经……真的……”
所以她是真的存在过。
所以,还是有人记得她,记得他们钟家曾有一位奇人,以剑动风云,以道入仙门,半部残谱,名盖九州。
他们钟家不是落水狗,不是他们所说的,子孙不肖,蠢钝废物。
而他的清风剑法,也不是旁门左道,不入流的腌臜货。
“她当然真的存在,也真的是——让人惊叹佩服。”江月明眨了眨眼,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怀念,“她和你一样,不,她其实连你都不如,她只是最次最次的五方杂灵根而已,本身连入天乾宗杂役峰的资格都没有,此生注定引气入体都十分困难。
“可就是这样一个没天赋没资质的姑娘,硬是靠着血肉之躯连闯入门测验三道关卡,以第一名破格留在了杂役峰。后来她又凭借着勤学苦练,不气不馁,以杂灵根的根基在门内大比大败一众天骄,拜入前掌门门下,入住剑峰,成为天乾宗数万年来第一位由杂役峰转为天乾宗首峰亲传弟子的人。
“不止如此,她还是前掌门亲口应下的,下任掌门继承人,仅仅在剑峰十年,她已经是众长老之下第一人,后出宗历练三年,载誉而归,横扫各州,无人可敌。她曾以一人之躯,硬抗荒泽林九大天妖,硬生生将它们从威胁人修之地逼入西州密林,再不敢露头,至今余威不散,被世人尊称为凌霄剑仙,未入大乘,便享仙尊名号。
“就连天乾宗,也已经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了……她真的是个传奇,是个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奇迹,她是多少天骄麟子的噩梦,也是多少天骄麟子的春闺梦里人……”
“那她现在在哪儿?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族中人找了那么久,都不见她的踪影?她最后是不是消失在了这里?我要找到她,我要带她回家去!”钟南初再也忍受不了心里的情绪,激动地说出了他隐忍至今的目的。
他会来天乾宗,会在杂役峰不要命的练剑,会拼命拼命想进剑峰,就是为了找寻这位前辈的踪影。
她留下了半部剑谱给他,就是他半个师尊,他要知道她失踪的原因,最后哪怕……哪怕只是白骨一副,他也要带她回族中,回到她曾经生长的家,魂归故里。
什么掌门,什么天乾宗,就算赔上性命,他也在所不辞!
江月明洞悉少年心中所想,望着他那双坚定不屈,不曾蒙尘的眼睛,心口不知怎么狠狠一痛。他又想起了那个人——多么相似的一双眼睛啊。
可是,不论是她,还是她,都已经,都已经……
湿润的光芒从眼中一闪而逝,他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抬手一指高坐上位的白衣仙人。
“她是谁,她在哪,你应该问他,毕竟,天下中,再也没有比他们两个人还相熟的人。”
钟南初听不懂江月明话中暗含的意思,但,那位前辈既然拜入了剑峰,那就和如今的掌门师尊为同峰同门,前辈不明不白失踪,掌门师尊不可能不知道,他一直想问的,也是掌门师尊。
他想要他告诉他答案。
他什么都想好了,来路,困难,后果,生死,唯独没想过他会看到,一滴晶莹的泪,从那冰冷无心的仙人近乎苍白透明的脸上蜿蜒而下,滴落在断剑之上。
无声的静谧中,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就连明显有备而来的江月明都在惊诧中屏住了呼吸。
更让钟南初惊讶的是,那柄断剑不仅没像排斥他和姜璃浅那样,将掌门击飞出去,反而震颤着剑身,翁鸣起来。柔和的剑光从断剑中升起,化为了一朵又一朵桃花落在仙人的发间,像是安抚低语的一场春风微雨。
而雨水中,是青年颤抖的,几乎崩溃的身形。
钟南初彻底愣怔在了原地,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是都说清止仙尊天生无欲无情,超脱生死,不会悲,不会喜,是最接近大道的人,他怎么会流泪呢?
他一直猜测那位前辈很可能就是被这位仙尊不明不白暗杀了,他在剑峰找寻了那么久蛛丝马迹,为什么看到这把断剑,他反而看起来那么那么难过,难过到,他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的悲戚和痛苦。
恍然中,耳边忽然传来衣衫摩挲的声音。
是江斋老。
他从他身边走过,一步步走向了高座的清止掌门。
“师弟。”他叹了口气,“你都记起来了,对不对?”
清止红着眸,不动,也不抬头,一双浸透寒霜的眼睛死死盯着指腹下断裂的残剑,背脊绷得笔直,整个人好像都在用力,用力地不让自己碎裂开来。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桃花,酒香,还有落英缤纷里的倩影……一切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日。
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多好多年。
眼前再次模糊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痛到每跳跃一下,都在撕扯着他的灵魂。
怎么会忘记呢?
怎么能够,忘记。
那是他,那是他……
“她在哭,你听到过吗?”蛊惑的喃喃侵入他的耳膜,清止浑身僵硬,渐渐变得麻木,冰冷。
“师弟,你知道被阵法撕裂身体,乃至魂魄的时候,她有多疼吗?
“夜夜哀鸣,连重入轮回都做不到……她在哭啊,她在流着血泪哭啊,你真的听不到吗?
“是我们,我们吸食着她的血肉,吸食着她的骨髓,踩在她的身躯上苟延残喘着,我们在苟活,享受着安生的生命,可她连安息都做不到,师弟,你怎么能够忍心?”
清止一点一点,死死攥住双拳,指骨泛白,青筋毕现。
蛊惑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引人跌入深渊的恶鬼。
“告诉我入口在哪儿,说出来,我去将她带回来,让她的魂魄不再在折磨里永恒煎熬,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