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清冬的头歪在一边,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张脸,眼睛闭着,睫毛上落满白灰,像睡着了一样。
“别睡……”高老头的指甲抠进清冬身边的水泥地,留下五道血痕。
他爬到清冬肩头时,终于耗尽了力气,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
他伸手去探清冬的鼻息,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没有一丝气流。
胃里的铁锈味又涌上来,他死死咬住牙,才没再吐出来,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在下巴上积成泥珠。
必须留下点什么。这个念头像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摸向自己的口袋,却只掏出个被压扁的烟盒,里面的烟早就泡烂了。
视线扫过地面,看见块断成三角的瓷砖,边缘还算锋利。
他用右手捡起瓷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伤口被割得更深,血顺着瓷砖往下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5……”他喘着气,将瓷砖尖抵在清冬耳边的空地上。水泥地被压得很实,划起来异常费力,每一道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的手抖得厉害,第一个数字“5”的竖划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蛇。
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只能凭着感觉往下划,瓷砖尖偶尔打滑,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
左臂的剧痛突然爆发,像有把斧头劈在骨头上。
他闷哼一声,瓷砖差点脱手。
视线开始模糊,清冬的脸在他眼里变成重影,救援队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又突然远去。
他咬紧牙关,用胳膊肘撑住地面,硬是划出第二个数字“1”,笔尖的血珠滴在数字中间,像个凝固的句号。
“2……”最后一个数字几乎是凭着本能划出来的。
瓷砖从他无力的手里滑落,他看着地上的“512”,忽然想起地震那天,也是这样的粉尘弥漫,也是这样的钢筋断裂声。
“杀……我……”他侧过头,嘴唇贴着清冬冰凉的脸颊,用气声吐出最后两个字。
右手还在痉挛,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着,血痕乱得像团麻。他眼皮越来越沉,铁锈味从喉咙漫到鼻腔,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最后一眼,他看见自己写的字被涌出来的血慢慢浸透,“512杀我”五个字在灰土里泛着暗红的光,像道刻在生死界上的符咒。
清冬的睫毛像被胶水粘住,每抬起一毫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眼皮掀开的瞬间,刺目的光从废墟的裂缝里扎进来,在他视网膜上烧出个惨白的洞。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断梁上垂下的钢筋变成扭曲的蛇,高老头趴在他肩头的
背影泛着层蓝雾,像块浸在水里的脏布。
最先看清的是地上的字。暗红的血渍在灰土里洇开,“512杀我”五个字歪歪扭扭,末笔的弯钩还在往下淌血珠,像条没死透的蚯蚓在爬。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咙里涌上腥甜。
那是高老头的血,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正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浸透了工装领口的破洞。
视线里的血字开始旋转,“512”三个数字忽大忽小,变成512几个人的脸。
那张总是挂着笑的脸此刻在他眼前扭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
“不可能……”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左手的指尖在碎石里蜷缩,摸到块尖锐的玻璃,猛地攥紧,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清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混着失血带来的眩晕,所有画面都搅成了一团。
愤怒像岩浆从胸腔里涌上来,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想不通,自己用姓名拦住泥鳅,让512的大家保护自己的手下人,明明看见512拍着胸口说“放心”。
“为什么……”清冬的眼球往上翻,眼白占了大半。
他想质问,想揪住对方的衣领,可胳膊像灌了铅,连抬到胸口都做不到。地上的血字被他流出的血浸染,“杀我”两个字越来越模糊,像被泪水泡过。
他忽然想起512那些人总说的那句话:“混这行,信错人比死还难受。”当时他还笑对方太多心,现在才懂这话里的冰碴有多冷。
废墟上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螺旋桨搅动的风卷起灰尘,迷了他的眼。
“啊——”清冬猛地嘶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愤怒攥紧了他的心脏,比失血的疼痛更甚。
他知道512不是这样的人,这些人看弟兄们的眼神是热的,不会草菅人命,不会放任不管。
可高老头的血字就在眼前。
视野又开始模糊,地上的血字变成片暗红的雾。
清冬的眼球慢慢失去焦距,只有那股愤怒像烧红的铁丝,死死勒在他的喉咙里。
他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只能任由幻觉将自己吞噬,512大家的笑脸和枪口重叠,弟兄们的笑声和枪声交织,最后都融进那行浸血的字里,变成烧在他骨髓里的恨。
阴影像块浸透了墨的破布,将那人裹在废弃写字楼的十三层窗口。
玻璃碎得只剩锯齿状的边框,风灌进来时带着废墟的粉尘,扑在他睫毛上,结出层灰白的壳。
他就那样站在窗框里,半个身子探出去,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墙皮,指缝里嵌满水泥碎屑,指甲缝渗着血珠也浑然不觉。
距离足够远,远到废墟里的人影只是蠕动的灰点,高老头写下的血字早被瓦砾吞没,连直升机的探照灯都变成枚晃眼的银币。
可他的视线像钉死的钉子,死死铆在那片坍塌的钢筋混凝土上,瞳孔缩成极细的缝,仿佛要穿透百米距离,在碎砖堆里找出某根染血的发丝。
视线里,某个灰点突然动了。
是清冬,他认出那截露在外面的蓝白工装。
他的下颌线突然绷紧,咬肌突突地跳。右手从墙皮上移开,攥成拳时指骨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里。
废墟上空的探照灯扫过第二遍,这次他看清了清冬身边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