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陈明哲的家里正式多了一个家庭成员,不仅让房子里热闹了起来,还悄然改变了家里的氛围。
陈静人如其名,性格沉静温柔,眉眼间与陈明哲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柔和与耐心。
她看着方临珊笨拙却又努力乖巧的样子,再看到自己那个一向冷硬、如今却明显多了几分烟火气的弟弟如此上心,心中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怜爱与责任感。
她尽职尽责地照顾着小妮子的起居,耐心教她生活技能,陪她拼图、画画,甚至学着辨认那些在她看来都差不多的星星。
而小妞儿的心就像一张白纸,谁对她好,她便感知的到。
这个姐姐的温柔和耐心,与记忆中妈妈某些温暖的片段隐隐重合,加上陈明哲的从旁安抚,她心底那点小小的防备,很快便冰消瓦解。
没过多久,她便“静姐”、“静姐”地叫得亲热,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人家身后。
男人看着这一幕,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家里有了老姐,他确实感觉轻松安稳了许多。
这不,今天是个难得的晴朗周末,蓝天白云,陈明哲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陈静便提议一起去附近的生态公园放风筝。
方临珊一听,高兴得直拍手,天知道,长这么大,她还没放过风筝呢。
瞧瞧,公园里,她学得可认真了,小脸儿上满是兴奋和专注,在陈静的帮助下,拉着线轴在草坪上笨拙地跑着,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陈明哲没有参与,他只是找了个长椅坐下,远远地看着。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微风拂面,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看着姐姐脸上久违的笑容,看着方临珊像只快乐的小鸟般奔跑,那幅画面和谐而美好得不像话,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也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正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
起初很轻微,像是肌肉疲劳般的跳动,但很快,颤抖的幅度变大,连带着左手也开始微微发麻、震颤。
男人下意识地想握紧拳头制止这颤抖,却发现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那种失去控制的无力感,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止不住发抖的手,瞳孔骤然收缩。
阳光依旧明媚,周围的欢笑声依旧清晰,但他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个症状......他太熟悉了!
当年,父亲卧病在床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最初,就是从这样不受控制的手部颤抖开始的。
那时他还小,只记得父亲原本有力的手,渐渐连杯子都端不稳,写字歪歪扭扭,然后是走路不稳,全身瘫软......
最终,被那该死的“多灶性神经胶质瘤”一点点吞噬了所有的生机和尊严。
紧接着,另一张脸孔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脑海——方淑芬!那个在医院里,脸色灰败,被同样的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诊断书,那个刺眼的病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记忆里。
罕见病......父亲......方淑芬......
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碰撞!
难道是家族遗传?!
想到这儿,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僵在长椅上,脸色煞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只有那双颤抖的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那该怎么办?去医院检查吗?如果真的是......
天呐,他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阿哲!”
一个清脆带着点喘息的声音,像一根细线,猛地将他从那片冰冷的恐惧深渊里拉了出来。
他抬眼望去,看见方临珊正向他跑来。跑得小脸儿红扑扑的,额头上带着细汗,手里还紧紧攥着风筝线。
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纯粹的关切和一点点疑惑,跑到他面前,微微歪着头问:“阿哲,你咋了?咋坐在这里发呆,叫你好几声都不理我,是累了吗?”
这个声音,这个眼神,稍稍驱散了些许笼罩着他的寒意。不能慌,至少不能在她面前慌。
想到这儿,他几乎是本能地,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恐惧和混乱,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还在发抖的双手收拢,交握在一起,藏在了身后。
“没事。”他顿了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放松些:“没事,刚才突然想起了我当事人的证词。”
男人试图用轻松的口吻转移话题,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风筝上,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看,你的风筝飞得挺高了,快去玩儿吧,别让它掉下来了。”
闻言,小妮子眨巴着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见他笑了,便信了大半,担忧变成了小小的得意,她举起手中的线轴,献宝似的说:“嗯!静姐姐教我的!它飞得好高!阿哲你快看!”
“看到了,很厉害。”陈明哲维持着笑容,点了点头:“快去玩儿吧。”
方临珊这才放心,又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转身朝着陈静的方向跑了回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阿哲你休息好了也来玩儿啊!”
看着她的背影重新融入阳光和草地,男人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停止颤抖的双手,眼神变得无比深沉和复杂。
刚才那一刻的恐慌是真实的,那份关于遗传疾病的恐惧也是真实的,他甚至忍不住的用衣袖擦了擦汗。
“堂姑,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我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这句话一落,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向了方临珊。
不对呀,如果真是家族遗传病,那么,那个小丫头怎么会幸免呢。
这一刻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那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