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那日将设宴替李卯接风洗尘,只比乌府那长厅大不小的厅内,金陵本地官员已是来了个七七八八。
可谓是一板砖下去,五品官员以上的能砸死一大片。
这号召力可不常见。
那头世子将乌江绳之以法,将乌江财产充公以禀在天之灵,乡亲父老,他们这些同僚自然是心中宽慰不已,纷纷念叨他们江南来了个好大人。
楚王宋卫时常也不露面,如今会逢大场面也不由得笑呵呵落位主座,身后立着一脸型微丰的朱红锦袍老宦官福六安,两侧候着楚王妃之父,二品大官江南布政使南宫连,同为二品按察使的龙道回。
至于都指挥使则掌兵权,并不参与此种摄政宴会,要不碰井水也不碰河水。
一旁按察使龙道回身穿绯袍穿的正式,削瘦中年面庞上俱是郑重,对着主座楚王拱手道:“王爷,我发现,乌江此人不光贪墨西门晃那笔巨额白银,甚至连前些时候那赈灾用的捐银也都霸占了七七八八!而且至今不知下落!”
宋卫今日明显高兴得很,发自内心的喜上眉梢,捧杯抿酒,吧唧一声道:“唉,这乌江我看他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能干出来这种糊涂事。”
官堆里头又有人高呼道:“王爷,我们盐运司前阵子被人调走了五十石官盐,也是乌江所为,他一直说会还,但过了几个月都没有一点风声,事到如今落马之后我们才晓得这官盐只怕是没了影儿了!”
宋卫虚按安慰道:“好说好说。”
“王爷,我们织造局....”
“王爷,我们漕运司...”
那头,李卯牵着百合的手,同楚王妃并肩迈过门槛,走入厅内。
到跟前听见那桌上叽叽喳喳之声,立时眼神微妙无比。
这告状场面不免让他想起来某些个故事。
孙悟空打到地府命令阎王把猴子猴孙在生死簿上的名字全都划掉,阎王受不住孙悟空的大棒子,照办了。
结果后边玉帝跟人对账的时候,指着上头阎王的五百多个亲戚说“这也是那泼猴划的?”
阎王点头称是,痛斥泼猴胡搅蛮缠,绝对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
“思悬。”
南宫素笙拍拍李卯肩侧,李卯回过神,颔首示意后率先大步向前,奔向楚王侧给他预留的位子。
众官员见李卯到来,不约而同声音一消,待李卯带着身旁那黑裙少女落座后,这才重新开始称赞之词。
金陵盐运判李时明赞叹道:“世子殿下断案如神,此乃天意,老天怜我江南!”
“李大人说的是。”
旁侧南宫连瞧着那俊美模样,从容不迫的气势,不由得心里微微发叹....
也就是此子来江南晚了些,不然他说什么也要把族里头那些直系闺女介绍过去。
只可惜时不我待,如此人中龙凤也不能强求。
至少在整个大周还找不出来一个跟澹台将军一般地位成就的女儿。
一侧燕家钗家之人均是对眼前白衣世子再顺眼不过。
还是家里那些闺女有眼光,晓得提前跟这年轻后生打好关系。
上次接风宴过去想着世子舟车劳顿,他们这些老骨头也就没有上去多叨扰,如今倒是个机会上去交谈一二,顺便问问雪瑾紫夜在京城可还好。
这守着寡,若不是世子在跟前天天侍奉陪伴的,指不定要枯燥成什么样。
李卯则面容和煦落座,一旁侍女有眼力见,搬过来一镶玉的小凳摆在李卯身侧,百合会意捋着裙摆坐下。
撩起一面短发勾至耳后,露出来那微微尖角的白皙玉耳与精致眉眼,惹得不少官员暗暗惊叹。
世子风流确不是虚传。
只不过眼前少女也确实是人间一等的美人胚子。
都说美人看小不看色而看气质,看五官,意思便是小时候长得多么漂亮算不得数。
美人观骨观五官,长大一长开了妥妥的绝世美人。
比如如今的一朝太后钗紫夜,在江南有一个有趣儿故事便是,太后年幼约莫七八岁时,其实长相没有那般惊艳,还有点显黑,同好闺蜜那位小时候跟雪媚娘一般的燕夫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时江南官圈里头都传出来,一个叫雪梅,一个叫黑丫。
结果后头十五六岁时候突然长开,肤色也近乎宛若雪色,隐隐压过燕夫人一头,见者无人不惊叹夸赞,闻名于大周后便被钦点进了宫。
眼前少女便属于后者,如今并不艳丽惊艳,但就是耐看精致,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如今候在一旁这亲密模样,只怕是世子物色的童养媳。
“监察使大人,我们这儿的当地的官员都说要感谢你,你不回两句?”宋卫笑着招呼李卯,楚王妃南宫素笙于楚王右手落座,正对着李卯,眸光温润包容。
李卯从桌上拿起酒杯,也没有过多表示,起身对着众官员一举。
哗——
厅内动凳起身之声立时响彻一大片,所有官员来宾同时捧杯高举。
李卯挡袖一饮而尽,众官员甚至不常饮酒的楚王妃南宫素笙也眉眼愉悦捧杯起身抿去半杯酒水。
重新落座后,李卯也没有说过多客套话,先问起了乌江一事:“王爷,不晓得乌府抄家一事可有了了结?”
楚王不紧不慢道:“那乌江敛财无数,清点实在漫长,但是监察使大人千万放心,就以乌江的家底,数出来西门晃贪墨的那笔银子绰绰有余,届时大人拿着这笔银子便可以北上交差,自然,剩下的银子小王也不会自己留下,该是多少,大人一并带回去即可。”
李卯见楚王说的这般全备诚恳,点点头后也就没有多问,听人夸起来神探一事,也仅仅是含糊两句分内之事便草草了事。
他也不喜欢吃席前那般多屁事,一番推辞下楚王便命人准备上菜。
李卯眸光低垂,瞧着红木桌案怔怔出神。
一旁南宫素笙目不转睛盯着那俊俏后生,思忖他在发什么呆。
另一边百合眸子越眯越小,盯着南宫素笙目不转睛起来。
这女人...
那一旁侍女上菜之时,官员见世子不睬他们,但不妨碍他们围坐一团大家夸赞武王世子。
就在那人声鼎沸之中,一道身影匆匆小跑至楚王跟楚王妃身侧,掩嘴低声耳语之下,也不晓得说了什么。
然后便听见一声碎玉之声。
啪——
众人齐齐目光射去,包括方才发呆的李卯。
南宫素笙掌间玉杯于地上摔了个粉碎,一手掩住大张檀口,眉眼间俱是不可置信,甚至还泛着零星泪光。
一边楚王同样一改方才笑容神色,转而浮上凝重悲痛,同样跟楚王妃一般是不可置信之神色。
就在众人云里雾里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之间,李卯就被南宫素笙叫住离了席。
一旁安静之地,南宫素笙一只手扯着李卯衣袖,抿着唇瓣眼中酿着泪光,悲痛道:“思悬,你还记不记得先前在潇湘苑前头我跟你说昨天苏州出事的那艘大船?现今出来了结果。”
李卯懵懂点点头,他自然记得。
却见南宫素笙轻声诉说,一字一句道:“那艘船上坐的是在苏州城里隐姓埋名的皇后裴圆圆。”
轰——
李卯倏然瞪大了眼睛,抬眸愕然看向南宫素笙。
整个大脑空白一片,一片恍惚,瞠目结舌愣在那儿宛若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