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你说,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她低眉凝视掌心积雪,语声带笑,却寒意森森。漫天玉尘簌簌而落,却在触及她周身三尺之时倏然凝滞。
片片雪花绕着素白衣袂盘旋飞舞,明明坠落之势未止,竟却又好似畏怯般不敢近身,最终化作莹莹星点,缀在她随风拂动的广袖之间。
白沐贞话音尚在薄雪间流转,指锋已如惊鸿乍现。这一指出手时看似云淡风轻,凌厉劲气却卷得青石板上碎雪倒涌,指风过处,三丈内松枝簌簌震颤,竟在漫天雪沫中划出一道凝练如线的空明轨迹。
风铃儿身形一震,后撤的靴跟尚未沾地,枯松枝桠已抵住命门。就在指锋即将触及咽喉的刹那,她忽然卸去全身力道,任由身子顺着树干滑落半寸,指风擦着青丝掠过,在斑驳树皮上留下三指宽的窟窿,碎木屑混着薄雪簌簌落下。
“是挺机灵的。”白沐贞眼尾微扬,收势而立,方才凝滞的雪幕倏然散落,露出那张清寂面容上凝着难以捉摸的深浅。她声若松间细雪,惊得枝头寒雀振翅而去,几片残存的松针应声坠落,在薄雪地上点出疏影斑驳。
“您是……钰袖的娘亲吗?”风铃儿话音方落,四周空气仿佛凝滞。枯枝间的积雪簌簌落下,在她与白沐贞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雪帘。
“呼。”白沐贞轻吐一口气,氤氲白雾在寒风中倏然消散。她并未作答,眸光流转间将风铃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那目光似能穿透漫天飞雪,将少女衣衫的每处褶皱都看得分明。
“……”风铃儿被盯得发怵,风铃儿喉间不自觉地轻轻滚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那道沉静的目光,压得她连指尖都微微发凉。她悄悄将扣在袖中的手腕又往里缩了寸许。
白沐贞忽然停下脚步,眼尾微扬。她履尖点过薄雪,在风铃儿身周划出半道圆弧,宽大的鹤氅下摆扫过满地枯枝却不发声响。
“你说的没错。”雪粒沾在她霜白的睫毛上,将笑意染得朦胧,“一言不发绕着别人转圈,最能吓唬人了。”
“我?”风铃儿肩头微颤,这个单音节的字眼被她说得又轻又飘。她看着对方霜白的衣袂在薄雪地上划出半道弧,只觉得喉头发紧,连带着攥住袖口的手指都僵住了。
“小家伙,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现在……”白沐贞面上严霜倏然消融,唇角扬起狡黠的弧度。她眼尾微弯,眸中泛起粼粼波光,连语调都染上了几分轻快的韵律。
“你先跟我来。”白沐贞唇角微扬,转身时发梢在风中划出轻盈的弧线。她步履从容地朝前走去,却刻意将步伐放慢半拍,右手随意地向后招了招,示意身后人跟上。
“嗯……嗯。”风铃儿怔了怔,下意识地抿住嘴唇。她望着白沐贞渐远的背影,犹豫片刻终于抬步跟上,脚步在薄雪里落下深浅不一的印迹。
风雪漫卷,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白沐贞款步前行,周身似有清风相随,飘落的雪花皆在她衣袂三寸外悄然滑落。她不曾回首,却将步履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节奏,既不让身后人掉队,也不容其轻易追上。
风铃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冻红的指尖不时拂开眼前纷乱的雪幕。她望着前方那道始终相隔十步的身影,恍惚觉得二人之间隔着的不仅是风雪,更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新雪不断覆盖旧迹,来时路已消融在茫茫雪色之中。
“小家伙,从这儿上去吧。”白沐贞的白发在风雪中流转,她驻足在一面青黑如铁的峭壁前。浓墨般的岩体与她素白的长发形成鲜明对照,积雪如碎玉点缀在嶙峋的岩面上。
“这,这儿?”风铃儿仰首望去,只见墨色岩壁在飞雪中若隐若现,那些深浅不一的凹陷处都积着新雪,宛若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怎么,沉飞燕的徒儿连这个都登不上去吗?”白沐贞眉梢轻挑,她语调和缓如初雪飘落,字字却似冰锥扎在风铃儿耳畔。她注视着少女骤然绷紧的肩线,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你再不跟上,我可就走了。”白沐贞话音未落,素白身影已如纸鸢乘风轻飘飘腾空。足尖在岩壁上轻点三下,霜发与雪幕交融难辨,转瞬便掠至三丈高处。她垂眸瞥向仍立在原地的风铃儿,宽大衣袖迎风展如鹤翼。
清冷嗓音自高处飘落,与这话语同时坠下的还有几粒从她履底震落的碎雪,正簌簌打在风铃儿仰起的脸颊上。那袭白衣在墨色岩壁间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要化入这片苍茫雪幕。
风铃儿望着岩壁上渐远的身影,齿尖轻轻碾过下唇。她猛提一口真气,丹田暖流如春溪解冻般涌向四肢百骸。
双足轻点岩壁,身形借力腾空三转,指尖在青黑石棱间擦出细碎雪沫。每次吐纳都带出白雾,在岩壁上凝结成霜,又被后续掌风震成晶粉飘散。
发梢扫过覆雪的石缝,留下蜿蜒的湿痕。当气息将尽时,左靴尖精准勾住一处岩凹,整个人如雨燕般悬在七丈高处。抬眼见上方白影仍在雪幕中若隐若现,她忽将真气贯注指端,竟在光洁的岩面上按出半寸浅痕。
“这才有点样子。”白沐贞垂眸望着岩壁间腾挪的身影,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她拂开被风吹至额前的白发,任由碎雪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呼,呼。”风铃儿喉间溢出的喘息在寒气中凝成白雾,胸口剧烈起伏着将新鲜空气压入灼痛的肺腑。她借着手臂悬挂之势稍作调息,任紊乱的内息在经络间自行流转,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衣衫此刻正紧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她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崖顶,单膝触地稳住身形。衣袖被山风鼓荡着猎猎作响,几缕散落的发丝沾着汗贴在额角。
“我就是无相城的妖女,白沐贞。”白沐贞的白发在崖顶风雪中猎猎飞扬,素白衣袂与漫天飞雪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眸子清亮得惊人。
“也是袖袖一直在找的娘亲。”她声音忽如冰雪初融,周身凛冽的威压骤然消散,霜雪般的白发在风中轻轻拂动,恍惚间竟似寻常人家提及爱女时的温柔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