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啸,林海翻墨。翻涌的邪气如活物般缠绕升腾,似幽冥孽海掀起的浊浪。她的身影在这污浊与狂乱中时隐时现,衣袂翻飞鼓荡。
其姿态孤高如绝壁寒松临渊,飘举似九天鹤影渡虚,偏生又浸透了森森鬼气。眸光乍转,清亮如寒潭映月,深处却蛰伏着择人而噬的妖异精芒,只一眼便叫人骨髓生寒。
她足尖微点,一片枯叶应势而起,竟如鸿羽落幽潭,激不起半分尘埃。似真似幻。掌中长剑起势端凝,分明是名门正派的根基架势,沉如山岳,气度俨然。然剑锋偏转之际,轨迹倏然诡变,如毒蛇昂首,似魅影穿林,划过一道道违背常理的刁钻弧度。清冽剑啸破空,裂帛穿云,可那森寒剑气里裹挟的,却是三分落拓不羁的狂气,七分蚀骨锥心的邪煞。
罡风乍起,如刀割面。她满头霜雪般的银发被猛地扯散,狂舞如瀑。几缕乱丝扫过唇畔,衬得那唇角噙着的一丝笑意愈发惊心动魄,乍看如赤子无邪,澄澈见底;细观之下,却似黄泉彼岸盛放的妖花,绽着淬毒的秾丽。
那肉球受此重击,表面的人面轮廓突然剧烈蠕动起来,数张扭曲的面孔在黏腻的表面上浮沉挣扎。暗红纹路骤然发亮,如同灼热的熔岩在皮下游走。
伴随着令人齿酸的撕裂声,肉球表面突然裂开数道缝隙,从中探出数条由破碎肢体纠缠而成的触须,每条触须末端都还残留着扭曲的手指关节。
这些触须在空中疯狂舞动,带起阵阵腥风。原先散落在地的兵器碎片被触须扫过,竟如同陷入流沙般缓缓沉入肉球内部。
肉球中央渐渐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隐约能看出是先前那疤面汉子的面容轮廓,只是此刻已被拉伸变形,如同映在晃动水面的倒影。
恶风卷地,腥腐弥天,那团盘踞着无数扭动触须的肉球,裹挟着碾碎山岩的狂暴之势轰然撞来。
又见“天竞”逆风突进!足尖点地无声,身形却似霹雳裂空!没有借势,没有蓄力,只凭一股焚山煮海的决绝意志催动,化作一道撕裂昏暝的惨白厉芒,以陨星坠地之姿悍然贯向污秽核心。
三尺锋刃震颤的嗡鸣陡然拔高,化作刺穿耳膜的尖啸!剑锋流转间,一股煌煌如烈日灼空,凛凛似天道刑律的至正剑气勃然喷薄;一股森寒如九幽刮骨、诡谲似万鬼啖魂的至邪煞意竟如附骨之疽缠绕其上。这两股截然相悖的气,在她剑尖达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衡。
那肉球剧烈地痉挛扭动,表面黏腻的肉质如沸水般翻涌不休。先前被剑气所伤的创口处,暗红色的组织疯狂增生,竟在转眼间弥合如初。数张扭曲的人脸在肉膜下发出无声的哀嚎,五官的轮廓被拉扯得不成形状。
突然,所有触须齐齐回缩,深深嵌入肉球内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肉球表面猛地裂开一道横贯左右的巨口,露出内部密密麻麻、如同珊瑚枝般交错生长的惨白骨架。
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刺啦声响,那肉球中央的巨口猛然扩张,三条莹白手臂破膛而出。每条手臂都生长着反常的关节结构,指尖锋利如刀,表面覆盖着类似陶瓷的冷硬光泽。手臂挥舞时带起破空锐响,所过之处连空气都留下淡淡的黑色轨迹。
肉球随着手臂的伸展开始变形拉伸,逐渐显露出模糊的人形轮廓。原先嵌在表面的数张人脸此刻汇聚到顶端,融合成一张布满复眼的狰狞面孔。那些眼睛同时转动,瞳孔中映出“天竞”持剑的身影,每只眼睛里都跳动着怨毒的光芒。
“等的就是你。”“天竞”左手多出一柄形宽体正、质地沉重,钝拙无锋的神兵,有破天斩神之威。势沉力猛,如山似岳,风雷难撼,剑风所指,鬼怪无不披靡,妖鬼禽兽闻之无不惊逃。
此刻那孽物裹挟腥风的扑杀之势已迫在眉睫,獠牙利爪的阴影几乎将她吞没。她却连肩臂都未曾晃动分毫,只将掌中那柄无锋重剑如推朽木般向前缓缓一递。剑势沉滞如山岳倾移,不见半分凌厉杀机,唯有千钧之力凝于寸锋。
“三剑,力断神魔。”“天竞”将那重剑劈下,一霎时,天地噤声,万秽凝滞。重剑斩落的瞬间,仿佛十万大山崩塌的伟力被压缩在尺许剑锋之中。剑锋劈空的轨迹上,空间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琉璃,蔓延开蛛网般细密透明的裂痕,光线在裂隙边缘诡异地弯折、逃逸。
那柄重剑时而化作充塞天地的亘古巨岳,时而凝为芥子微尘般的漆黑寒星。这种颠覆常理的时空错乱感,直刺观者神魂,令人五内翻腾,几欲呕出心胆。
剑尖触及肉瘤表皮的刹那,翻涌的浊气、飞溅的毒涎、狰狞复眼中流转的怨毒、乃至三条白骨手臂上蓄势待发的森冷倒刺……万象皆如停滞一般,孽物所有凶暴的姿态被永恒镌刻在凝固的时光琥珀里,连最细微的邪气都僵死不动。
一道极细、极直、纯粹到令人双目刺痛的虚无之线,自肉球顶心悄然贯下,直没入焦黑大地。此线所经之处,无论是虬结的筋肉、蠕动的脏器、还是流淌着脓血的囊泡,皆如滚汤泼雪般无声消融。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唯有存在本身被彻底抹除的绝对寂静。
“下次你自己给我滚下来领死。”“天竞”轻轻振臂,两柄神兵应声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指间。她仰首望向苍穹,银发在渐息的山风中垂落肩头,眸光里凝着淬过寒冰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九重云霄,直刺向某个隐于天幕之后的存在。
四周草木低伏,万籁俱寂,唯余她话音在空谷中悠悠回荡,掷地有声。那袭身影立在暮色里,纤秀却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婷妹,我们回去。”“天竞”轻轻转身,银发旋开皎洁的弧度,脸上挂着俏皮的笑意。方才凝在眉梢的凛冽顷刻消融。她朝何宛婷伸出手,指尖还残留着剑气激荡后的微颤,掌心却稳如暖玉。
林间余烬未散,她踏过满地狼藉来到何宛婷面前,靴底碾碎半截枯枝。“天竞”忽然收拢五指,将那股未散的杀伐气敛入袖中,唯剩眼尾还挑着三分未褪尽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