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合抱,如翠屏环列,当中一片平坦谷地,竟矗立着一座八角宝楼。这楼阁飞檐八面挑出,这楼台通体竟是用百年以上的老柏木构筑,梁柱间不见半根铁钉,全是榫卯咬合。
“唉……”女孩轻叹一声,将一块方糖丢入口中。顷刻间,一丝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漫开,让她心尖儿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山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远方的气息。所有的感慨,最终只凝成一个微笑,和一句释然的低语。
“可天地有幕,人心有帷。这重重帷幕,真正能够挣脱的,又有几人?”她小心翼翼地转动了一下肩膀,肩胛处木制的机关便发出一声“咯吱”的轻响。
“受伤了就别乱动弹。”女孩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静静侧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汤药费你又不出。”
“哼,碍事。”埃卡特琳娜撇撇嘴,看似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却在那只扶住她的手撤离时,几不可察地流露出一丝失落。尽管眉头还蹙着,但身体已经诚实地不再挣扎。
“算了。”“天竞”直起身,一连串细碎而清脆的“喀哒”声从她体内流畅地响起,如同精密齿轮的咬合与归位。她站定在那里,木制的关节严丝合缝,仿佛刚才的滞涩从未发生。
“我看看她留了什么。”“天竞”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她转身步入塔内,脚步声在空旷的壁上激起轻微的回响,身影渐渐被内部的阴影吞没。
她在那墙板上屈指一弹,指尖落处,竟漾开一圈淡金色的微芒,如水纹般倏忽即逝。说时迟那时快,只闻墙内机括之声扎扎顿起,如卧龙初醒,沉浑有力。
但见眼前一块三尺见方的墙板忽地翻转,带起些许积年尘埃,在空中飞舞。暗格呀然洞开,一股陈旧的木石气息扑面而来,内里藏着的物事便在昏昧光线下,隐隐显了出来,流转着一层温润幽光。
她打开那只略显陈旧的木盒,里面有一行小字赫然映入眼帘。那字迹算不得娟秀,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带着几分孩童初学写字时的稚拙:“带上这玩意儿,你就跟大伙没啥两样了!”
“切,没啥两样了。”“天竞”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刻意的不屑。她指尖探入盒中,定睛一看,却是一件形制古拙、纹理暗沉的木制构件。
她拈起那枚构件,指尖传来一丝微凉的震颤。没有半分犹豫,将其按入胸口的枢纽。机关咬合的瞬间,一声极轻微的“喀”得响起,仿佛锁钥归位。
紧接着,自那枢纽处,一道暖意如水波般漾开。原本木质的身躯,竟如褪色古画重现生机,纹理细腻的肌肤悄然蔓延,取代了枯槁的木色。
那新生皮肉带着温热的触感,其下血脉隐现,微微搏动。她垂眸望去,指尖所及,再不是冷硬的机关,而是活生生的、属于自己的躯体。
“哦,这也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唇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痕。说话间,她已反复将手张开、握紧,听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关节声响,只是这一次,声音似乎都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脆利落。
“那家伙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埃卡特琳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可那双灼灼的眼眸却出卖了她近乎惊叹的好奇。
“你怎么……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休息。”“天竞”正在动作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眼底已染上些许无奈,她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过,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用不着你关心我。”埃卡特琳娜飞快地别过脸去,语气急促而生硬,仿佛想用这句话将他推开。
“死傲娇。”“天竞”嗤笑一声,抱着手臂看向别过脸去的埃卡特琳娜。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没什么恼意,反倒像看穿了什么似的,唇角微微上扬。
“你不也一样。”埃卡特琳娜抱起胳膊冷冰冰地回敬,那双鲜红色的眼眸却不受控制地往一旁躲闪。她刻意绷紧的唇角微微颤动,像是压抑着即将破功的表情。
“略~”“天竞”故意拉着下眼皮,朝埃卡特琳娜吐了吐舌尖。她笑得狡黠,眉眼弯成了月牙儿,偏偏还要歪着头,扮出一副十足十的淘气模样。
“不闲扯了,你的姐姐们怎么样了?”她神色一正,方才的玩笑之意霎时敛去,目光里透出几分认真的探询。
“你跟我来看看?”埃卡特琳娜侧身让出半步,苍白指节轻抚过哥特黑裙的蕾丝边饰。鲜红瞳眸在昏光里流转微光,裙摆的缎带随着她的动作在暮色中流淌成一道墨痕。
她语气仍端着惯常的疏淡,尾音却像落在古堡蛛网上的夜露,轻轻悬在二人之间的空气里。
眼前景象着实透着古怪:几人面容红润,肌肤下透着健康的生机,俨然一副安睡之态。可除了何宛婷偶有细微动静,其余众人却沉睡如磐石,仿佛被某种力量留在了梦乡深处。
“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天竞”遂移步近前,但见其并指如兰,虚悬于众人腕间半寸之处。指尖隐泛淡金光华,若晨星映雪,似有还无。
只一缕气机感应,那金光便如灵蛇探穴,顺着经脉游走探查。一时间,室内但见金辉流转,映得她眉目间愈显凝重。
“怎么说?”埃卡特琳娜上前半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看着天竞凝重的神色,心中已然感到不妙。
“天竞”没有多言,只是缓步走到何宛婷榻前,俯身凝视着这张看似柔弱的面容。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少女眉间三寸处,指尖泛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
“说来也怪,”她收回手,若有所思,“这小姑娘脉象最是柔弱,魂火却比谁都旺。就像……”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看着纤细的柳枝,反倒最先顶开春雪。”
“我很好奇,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第一个破开自己的幕……”她说着,缓缓转过身去,目光投向窗外。暮色渐浓,天光如血,将远山的轮廓染成一道深沉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