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当年那场武林大会究竟发生过什么吗?”白钰袖眼睫轻颤,声音融进林间的雾气里,话音未落,一片梧桐叶恰好擦过她的指尖,打着旋儿坠入满地斑驳的光影中。
“当年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此起彼伏,与树叶沙沙的摩挲声交织成一片。白月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指间夹着的叶子在热浪中微微卷曲:她的叹息声消融在燥热的空气中,惊飞了树荫下纳凉的雀鸟。
……
无相景幽远,山屏四面开。西陲之地,不似中原人士想象的那样,遍地黄沙,只见松柏森森,直插云霄之表;古木盘根,暗锁幽谷之径。老藤缠树,似虬龙探爪;新蕨附岩,如翠凤展翎。山涧潺湲处,时见麋鹿饮水;林杪摇曳时,偶闻山鹊啼晴。深谷之中,野花杂树,点缀其间,樵夫负薪,山歌有意随风远。此般景象,竟与江南烟雨之地,有异曲同工之妙。
“嘿,哈!”练武场上,数十名弟子齐声呼喝,声震屋瓦。他们足踏弓步,腰马合一,声未落,拳已出。但见臂如铁杆横扫,拳似流星赶月,破空生风。一招一式,刚猛沉雄,足下尘土惊飞,衣袂猎猎作响。众弟子汗透重衫,却无一人稍懈,唯闻喘息如牛,目光如炬。
晨光穿透薄雾,将这群习武少年少女绷直的背脊镀上一层金边,汗珠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飞溅而出,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晶莹的花。
“大哥,怎么了?”白月斜倚在雕花梨木椅上,葱白的指尖懒懒挑起一串西域紫葡萄。晶莹的果实在她指间轻晃,映着烛火泛出碧绿的光泽。她漫不经心地摘下一颗果子送进嘴里,溢出的汁水便染上了唇角。
一旁,五十余岁的男子身披大氅,他虽已年过半百,那伟岸身躯却仍如青松般挺拔,只是满头银丝与颌下长须皆如昆仑山巅的万年积雪,白得惊心动魄。他负手而立,大氅下摆随风轻扬,衬得那面容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愈发深邃如刻。
“这届武林大会竟将我无相城除名。”只见此刻他双拳紧握,指节爆出闷响,面庞上每道皱纹都绷得笔直。声音沙哑如磨砂,说罢猛然抬首,眼里突然迸出骇人精光。
“嗯?太过分了,我去找重明问个清楚。”白月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葡萄串啪嗒掉落在青石板上,果实滚落一地。她眼中寒芒乍现,袖中双手已捏成拳,骨节发出清脆的爆响。
“不用问了,他说我们无相城地处西陲,算不得名门正派。”那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白山每说一字,脚下青砖就裂开一道缝隙,等他话音落地,整块石板已然碎成齑粉。
炽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石地上烙下道道金痕。白月眯起眼睛,看着光柱里飞舞的尘埃在兄长周身形成一圈朦胧光晕。
白山缓缓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掌,袖口滑落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传令下去,所有弟子……不得踏足武林大会半步。”声音低沉得像是地底滚动的闷雷。
白月忽然轻笑出声,指尖缠绕着一缕垂落的银丝:“大哥,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她歪着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大家都知道你护短的紧,什么时候学会忍气吞声了?”
“无常兄和我说了,这次武林大会有蹊跷,重明有什么大动作,小妹,你也要小心。”白山突然转身他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按在妹妹肩上,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间,眼底闪过刀锋般的寒芒。
“大哥,你、无常、重明并称三杰。”白月忽然收敛了笑意,直视兄长双眼,她声音渐渐发沉,“如今无常暗中报信,重明突然发难……山雨欲来啊。”
“糟了,小贞!”二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异口同声。白山猛地直起腰背,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个精壮汉子突然爆发出骇人的气势,脸庞涨得通红。
白月身形倏然一闪,裙裾在空气中绽开一朵凌厉的昙花。只见她足尖点地,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院外,青砖墙上留下五道纤毫毕现的指痕。她腾空时衣带当风,转瞬便消失在错落的房间。
演武场上,晨雾尚未散尽,数十名弟子刚收势吐纳,额间汗珠在朝阳下泛着细碎金光。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的擦拭着木刀石锁,有的互相推拿着疏通经络,说笑声混着晨风传来。
“呼。”少年长吐一口浊气,抬手抹去额前滚落的汗珠。晨光透过他湿漉漉的刘海,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刚将汗巾搭在木架上,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转头望去,几个同门正围作一团,隐约传来城主、急令之类的只言片语。少年心头突地一跳,汗湿的后背霎时又沁出一层新的凉意。
“小幽子,看见小贞了吗?”白月身形倏然逼近,带起的劲风刮得少年额前碎发飞扬。她纤长的手指一把扣住幽书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她声音又轻又急,眼底却翻涌着骇人的寒芒。
幽书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得浑身发僵,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挤出话来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汗巾,指节泛出青白色:“月……月姨。”少年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师、师姐天没亮就……就骑马出城了……”
“坏了坏了……”白月瞳孔骤然紧缩,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低喃一声,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寒意。
她猛地俯身逼近,几乎与少年鼻尖相触:\"那你知道她要去哪里?\"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出。
幽书云被吓得一个踉跄,后背\"砰\"地撞上兵器架,几柄木刀哗啦啦砸落在地。
“师、师姐说……”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要去参加武林大会,把,把那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少年突然模仿起师姐昂首挺胸的样子,“'打得跪地求饶'……”
白月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连指节都泛出青白,她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被急促的呼吸吹得轻轻颤动。
幽书云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少年努力挺直单薄的胸膛,声音却仍带着几分稚气:“月、月姨,师姐那么厉害……”他笨拙地比划着剑招,“上次比试,我们十几个师兄弟联手都近不了她的身……不会有事的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月的目光飘向城南方向,往日凌厉的凤眸此刻蒙上一层阴翳。她突然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正没来由地阵阵发紧,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正将她的心脏越勒越紧。
“大哥,我去找重明,你看好无相城。”白月猛地攥紧手中木牌,指腹重重擦过上面凸起的纹路。她突然转身,衣袂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嗯。”白山站在原地未动,粗粝的大手缓缓握紧又松开。他望着妹妹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沉沉地应了一声。
那声应答像是从肺腑里硬生生剐出来的,裹着砂砾般的血气在喉头滚了三滚才迸出唇齿。白山转身时,脖颈暴起的青筋一直延伸到锁骨,可那宽阔的脊背却绷得比淬火的刀剑还要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