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曾经有位退休的县级主官说过:
我所经历的,比你们见过的任何官场小说都要丰富。
这一点,李缘是信的。
别看后世那么多官场小说、其中不乏一些优秀网文,可如果和真正的官场斗争相比,一律都是小儿科。
这一点,其实在秦国官场也通用。
别看李缘这国师之位极其显赫、一直以来也都没遇到什么对手,那是因为他有挂,有政哥的信任。
所以,当听说王绾手下有个小官居然敢冒着忌讳向王绾提意见时,李缘是有些惊讶的。
这种人不应该能混到这个地步。
“大王让你来找我?”李缘脸色有些古怪。
王绾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普通的提意见没什么,甚至对他提一些私人意见他也能有容人之量,但在建设学宫的话题上提意见,这种人太蠢了。
“下官当场就给了他回复,现在这回复应该传出去了。”王绾说。
李缘想了想。
觉得政哥要么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居然交给他来办;
要么就是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居然交给他来办;
当听到王绾说政哥让他来找自己后就转头去了后宫,李缘觉得应该是前者。
“王绾啊,我能相信你吗?”
王绾沉默了一下。
一般来说,上级跟你说这句话,基本就代表着要你干某些大事了。
考虑到自己这学宫祭酒的位置就是国师一手扶上来的,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那这大事……怕不是什么会死的事。
“下官愿意为了国师和大秦赴死!”
他把国师放在了大秦前面。
这让李缘都怔了一下。
你这话有点意思啊……
“不需要死,只需要你能闭嘴。”李缘让侍女退下,把正堂的门关上,吩咐不准人打扰。
下一秒,李缘把手搭在了王绾的肩膀上:“你知道那个小官住哪吗?”
“知道,东平坊第27间。”
李缘大概想了下地图。
随后,王绾只感觉一眨眼,自己就已经出现在了空中。
下方,正是那个东平坊。
王绾瞳孔瞬间放大,身子都抖了一下,心跳顿时加快!
但让李缘感慨的是,即便都这样了,王绾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真正的面不改色……
……
代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场雪了。
一个村子里。
妇人看着只能再吃十天左右的粮食,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盖上盖子。
若是以前还在赵国的时候,她恐怕已经愁容满面、甚至和丈夫一起出去找活干了,当然,一般都是找不到活的,只能去一些商人那借贷,然后明年去给对方做两个月白工还债——这还是在李牧将军还在时的代郡,听说其他地方借贷的代价会更重,甚至会丢了田地。
可等代郡成为秦国治下后,她们至少不需要去借那些高利贷了。
朝廷不仅免了他们前三年的田租,若是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也可以去三大行借贷,利息也有、但几乎只是象征性的。
一百斤粮食,第二年还一百零一斤。
如果第二年还不上,那第三年就要再多还两斤、总计要还一百零三斤;
第三年还不上,那第四年就要在之前的基础上加三斤、总计一百零六斤;
以此类推……
这种方式越短还越好,越长利息越高。
当然,在你借贷之前,三大行会派人来你家确认,你是真的吃不上饭了,需要借贷。
要不是秦国之前几年的发展存下了许多粮食,恐怕根本撑不下来。
妇人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朝廷之所以不把其他国家也打下来、而是要一点点的吞掉天下,这些政策上也是一大因素。
其他地方的百姓也穷,每到年底吃不上饭的也大有人在,秦国现在没太多本钱救济整个天下。
对此,妇人默不作声;因为她是受益者。
前两年,她们家都借了些,但到第二年也都还了。
今年,应该不需要借了。
她走到自己炕头旁,翻开厚重的木板,从里面的一个小土坑空间里拿出了一个钱的金属货币。
自家男人在矿场做工,已经够明年的税钱、以及明年春荒买粮食的钱了;至于之后,明年收获的粮食也够他们吃到下一年。
从这个月开始,他家的收入是纯可以拿来用的,总算没有负债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百姓的现状。
一个相对较好的家庭,在最好的国家秦国治下,都需要努力三年才能做到不负债。
至于吃饱饭……你想多了。
大部分只能每顿都有点东西吃、稍微糊口而已。
至于楚、燕、赵等地的人,许多人只是不饿死就是幸运了。
可这在妇人看来,这已经是盛世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妇人立刻紧张的看向关上的大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快速的把木板搬了回去。
“哎?咋锁门了嘞?”
门口传来了自家男人的声音。
妇人松了一口气。
打开门后,两人都有些疑惑。
妇人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看到他没受伤后才彻底放心。
男人则迅速的往屋内看了一圈,看到没其他人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妇人那愤怒的神情立刻映入眼帘:“你在找什么?!”
男人心里有些尴尬。
大白天的,你在家里锁门……你觉得我在找什么……
可现在他知道,是自己理亏。
“我在看我们家还有没有缺的东西。”
男人灵光一闪,深情道:“还有十天就放年节假了,我想着我们的钱暂时够用了,便带着工钱回来了,剩下那两个五天的工期留给其他人吧,比咱家穷的还多着哩!”
妇人眉头一皱。
男人本以为她会说自己为啥要放弃机会、抱怨自己不好好赚钱。
“你没在矿上出什么事吧?要不要紧?”
男人抿了抿嘴,只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没事,我就是真觉得该把这做工机会给其他人。”男人拉着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你不知道,昨天有好几百个人在矿区门口等着嘞,他们许多人的孩子可能还等着钱过年,我就先回来了。”
“娃娃嘞?我们带他们去县城买货去!”
同一时间。
大同煤矿外。
三百多百姓有些垂头丧气的等在这,其中许多人都打算回去了,等五天后再来。
刚才,有一百多个幸运儿被矿区招进去补充缺失的人手了。
可更多的人都不幸运。
直到一匹快马从郡城方向而来,骑士口中呼喊着‘朝廷政令’示意周围人让路。
一刻钟后。
原本关闭的矿区栅栏再次被守卫搬开。
一个矿区官员走了出来,对着周围人大声道:“奉大王王命,大同煤矿之后不限制生产,再次扩工,你们都想做工是吧?那都进来吧!”
人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呼喊声响彻云霄。
人们立刻鱼贯而入。
一些人对着咸阳的方向跪地叩首,口中念叨着‘大王万岁’。
……
“大王万岁?”
邯郸城,郭开听到代郡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由得笑了。
百姓出于真心拍的马屁,比他费尽心机说的奉承之语可好听多了。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嬴政听到这些话时的反应,肯定是面上故作矜持、实则心中狂喜。
门口。
副手金能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了?”
郭开放下了手中的政务问道。
实际上现在的赵国已经没多少政务了,他只是在维持着赵国仅剩的那点表面和平。
金能把手中的一封信递给他,语气不善:“我房间里出现的。”
他房间里一般没人会进去,但不代表不能进去。
相反,如果有哪个手下趁他不在偷偷摸摸的进一回他也发现不了,或者说他对同僚根本就没有防备——他已经是玄衣卫的一员了,跟随他来赵国的都是亲信手下,这种时候还会背着他干事的,只可能是那个更加神秘的黑冰台成员。
那这就根本防不得了。
而现在,这封信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房间里。
他可不相信以相国府的防御力量还能被谁混进来……
“所以,你要不要解释下你干了什么?”金能有些气愤。
我拿你郭开当上司、当朋友,你他妈偷偷干事不告诉我?
郭开看着信,沉默不语。
信中只写了一件事:他那个在国师府商行当负责人的侄女郭童,说动了一个小官在秦国学宫之事上进言。
这已经有点犯忌讳了。
国师没做处理,大王也没说什么。
但这信到达了这里,就证明郭开至少要给个解释——他们似乎确定了郭童是无辜的,所以才直接对着他来。
“怎么不说话了?”金能脸色有些难看。
郭开虽然是玄衣卫赵国分部的负责人,但金能好歹也是前负责人,只是郭开的重要性高于他这才屈居他之下。
现在,郭开居然能绕过他直接把手伸到秦国去?
这在大王和国师那可能只是有点犯忌讳。
但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侮辱。
“我只是不想待在赵国了。”
郭开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如今的我,在赵国还有什么作用吗?”
“我只是在上次给童儿的家信里,说了一下我的想法,并且提到了我对学宫多出来的先生数量的猜测,然后童儿就……”
郭开苦笑了一下。
金能嘴角抽了抽:“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在利用你侄女对你的关心?”
“可以。”
郭开没否认,但他语气也有些冲:“但我有什么错吗?”
“我为秦国立下了大功,更是直接把赵国逼到了如今这四分五裂的地步,我只是想要安稳的生活,却还是要被按在这赵国,你觉得这很好吗?”
“秦国的战略注定我不能再对百姓大肆敛财,赵国的现实又让我无法利用赵国再进行更多的动作,那我待在这还有什么用?你待在这还有什么用?难道要我们天天关注着南边那十几个不听号令的县和军头们是如何对他们麾下百姓的吗?这是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
“前年开始,赵国这局面就不可挽回了。”
“那时候我就向大王申请回去,可大王让我再苦一会。”
“我又忍了一年,去年我又向大王请命,可大王还是说让我多照顾一下大局。”
“两年啊,你知道这两年怎么过的吗?”
郭开有些绷不住了:“我是谁?我是郭开啊!我是那个逼走廉颇、撵走李牧、搞垮赵国的郭开啊!”
“我如此才华,不能再多为秦国尽一份力就罢了,我想过安稳日子却回不去秦国,只能在这赵国当狗屁相国!”
“你告诉我,我这是一个功臣的待遇吗?!”
金能懵了。
许久后,他回过神,理解了郭开。
他是最清楚郭开能力的人,没有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对内治理、郭开绝对有能进秦国廷会的本事,对外搞事、把他派去当细作绝对是一个天大的祸害。
这种大才,为秦国立下大功的功臣,此刻却只能蜗居在赵国这一点地方。
这限制了他的能力。
郭开也平静下来了,他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
“我相信,大王绝不会辜负功臣。”
金能斟酌着,因为现在想来,对郭开的这种安排怎么看都怎么有种‘戒备’和‘软禁’的意味。
“我知道。”郭开点了点头:“他连吕不韦那个老家伙都能忍,又怎么可能容不下我?”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可我试过给大王和国师表达心意,他们却都没理会。”
“无奈之下,我只好稍微闹一下了。”
“会哭的孩子,总是能更引起注意一点的。”
金能犹豫了一下:“你就不怕这样会让大王对你不喜吗?虽然不会克扣你的待遇和奖赏,但总归是不好的。”
“不怕,因为我此生只剩下一个所求。”
“什么?”
“让童儿找个好人家,继承我郭家香火;至于我自己,这功劳足够我安稳度过余生了。”
金能有点不敢信面前这个‘深情’的郭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我信。”
空地上,嬴政这么回答李缘。
“你还信他?”
李缘说:“他居然试图影响国策,还是以这么冒失和拙劣的方式,这在官场里属于犯了‘下面人不懂事’的忌讳了吧?他还利用上他侄女了,现在又这么……深情,这可是个十足的小人啊!”
嬴政笑了下:“是这样,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信。”
李缘看了他一眼,觉得政哥可能被代郡百姓的那些夸奖声给吹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