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副官!”
铅灰色的浓云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饱浸了水分的巨大铅块,将整座富丽堂皇的庄园别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暗之中。
空气凝滞,带着山雨欲来前特有的沉闷湿意。
雕花铸铁的大门前,两名身着崭新灰蓝色军装的卫兵挺拔如松,如同钉入地面的两根标枪,身形绷得笔直,正朝着身前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年轻军官行礼。
被唤作“沈副官”的男人身形颀长挺拔,宽阔的肩背被一身熨帖挺括、毫无褶皱的黄呢军装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勾勒出利落的线条,没有丝毫冗余或松懈。
镶嵌着白色金乌的军帽端正地压在他的头顶,没有分毫跻斜,浓重的阴影自帽檐下投落,几乎完全吞噬了他深邃的眉眼,只在高挺鼻梁的侧翼留下冷硬的轮廓,以及一道紧抿着的薄唇。
领口最上方的风纪扣严丝合缝地扣在喉结下方,勒出一道清晰而冷硬的界限,衬得他整个人如同一块刚从水中打捞起来的磐石,冷峭刚硬。
“嗯。”
男人闻言,脚步未停,只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深邃的眉眼,目光如刀般飞快地从卫兵绷紧的面孔和笔直的手臂掠过,极其轻微地朝着二人点了一下头,随即便在两人恭敬的目光里,脚步不停地迈进了厚重的铸铁大门。
直到铿锵有力的军靴砸地声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在紫藤垂挂、爬山虎掩映的回廊深处,男人的身影完全被浓密的绿意与廊柱的阴影吞没。
两名如石雕般伫立的卫兵,这才仿佛被解除了某种无形的咒缚,几乎同时呼出一口长气,骤然松懈下来。
“呼——”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待从对方眼神中看到同样的敬畏与后怕后,这才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挺腰并腿,目光锐利地重新站回了岗哨。
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年轻军官步履沉稳,一路往里走去。
整座庄园占地极大,景色极美。
从覆满紫藤与爬山虎的雕花铸铁大门向内望去,一条深色光滑木廊延伸向远方,而在穿过藤蔓垂挂的月洞门后,视线则豁然开朗。
左侧的庭院中,古拙嶙峋的太湖石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堆叠在池畔,而太湖石下的池塘之中,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正悠然在水中摇曳,数株姿态虬劲的罗汉松舒展着枝叶,静静伫立在湖畔,一派东方禅意。
而当视线转向右侧,则完全是另一番热烈奔放的西洋风情,大片精心修剪的西式玫瑰正值花期,各色饱满的花朵在几何线条分明的花圃中竞相绽放,层层叠叠,饱满欲滴。
馥郁得几乎化不开的甜美花香,随着微风在空气中肆意流淌,灵巧地攀上每一个地每一个过路人的衣角。
除此之外,连接两处庭院的回廊本身亦是匠心独具的景致,冰裂纹的花格窗棂间镶嵌着磨砂玻璃,将光影筛滤、揉碎,化作无数柔和朦胧的光斑,洒落在廊道的青砖地面和廊柱上,静谧而梦幻。
廊内陈设的红木案几上,素雅的青花瓷瓶线条流畅,釉色温润,与一旁造型繁复精巧、闪烁着珐琅光泽的西洋座钟并置,无声地诠释着兼容并蓄的审美。
如今正值春夏交际之时,整座庄园,绿意盎然,繁花似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步一景,即便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也美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可偏偏行走在其间的年轻军官却是个彻头彻尾,不解风情的角色,面对着一路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他只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主楼而去。
除了偶尔朝着向他匆匆行礼打招呼的零星仆人点头示意外,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没有变过分毫。
一路无声地走过木廊尽头,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草坪如同精心熨烫过的巨大绿绒毯,柔软地铺展在脚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而视野尽头,稳稳矗立着整个庄园的灵魂与核心——主楼。
整座主楼采用了中西结合的建筑形式,沉稳的青砖墙体拔地而起,托起高大的拱形门窗,即使被铅灰色的天幕笼罩,镶嵌其中的彩色玻璃依然顽强地透射出斑斓而柔和的光晕,熠熠生辉。
简洁的西式浮雕线条勾勒着窗棂,宽阔的汉白玉台阶自草坪升起,通向厚重的柚木大门,大门两侧,一对古朴石狮静默无言地守护着门后的世界。
看着眼前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建筑,一路沉默无言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栋平日里总有侍从或管家在旁值守、随时准备应门或通报的大楼,此刻门前却空无一人,安静得透出一丝不同寻常。
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回想着一路而来,相较于往常,明显少了许多的仆人,再望向眼前大大敞开着,却不见一人的柚木大门,男人下意识皱紧了眉头,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除了冷肃之外的疑惑之色。
静静观察了片刻,见门口依旧没什么动静,男人下意识拧起了眉头,思索片刻,抬脚便要朝台阶迈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略有些佝偻清瘦人影忽然从门内闪了出来。
来人约莫五六十岁年纪,身着一件浆洗得挺括、料子考究的深灰色长衫,外罩一件藏青色马甲,衣着虽旧却一丝不苟,灰白的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从他浑身的打扮气度来看,显然是位极重规矩、训练有素的管家。
然而此时,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者,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焦灼,举止也失了往日的从容不迫。
那张刻着岁月风霜的脸上,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下颚绷紧的线条,却泄露了内心的紧张,梳理整齐的鬓角处,更是隐约可见一丝不易察觉的湿痕。
老者神色焦急,气喘吁吁,脚步匆匆地迈出大门,正要往外走,却不期然地和站在门口的年轻军官对上了视线。
那一刻,他顿时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前一亮,拔高了声音朝着男人喊道。
“沈副官!你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