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意此人,心思深沉如渊,行事难以常理度之,他的话,确实真假难辨。
然而,若他所言非虚……这无疑是直插魔帝心脏,避开外围铜墙铁壁般防御的、千载难逢的绝佳战机!
犹豫,彷徨,或许就意味着与那微弱的胜算失之交臂!
时间在无声的压抑中一滴一滴流逝,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凝成实质。
“笃、笃、笃。”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敲响了。
离门最近的霍盛眼神一凛,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脸色苍白的墨兰曦,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各、各位大人,” 她的声音细弱,但已经没了刚开始见面的颤声,清晰地传递着信息,
“母亲……母亲让我来告诉各位,如果……如果诸位是在犹豫,是否该相信三皇弟墨无意传来的消息……她让我务必转告各位:去……去相信他这一次。”
说完,她微微看了一眼众人,就立刻对着门内的霍盛和隐约可见的其他人影,匆匆屈膝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回廊拐角。
关上门,厅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空气中弥漫着更深的思量。
妖玄素……那位看似柔弱、被囚于冷宫、却曾贵为妖族公主的魔后,她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给出这样看似孤注一掷的建议?
————
妖玄素那间弥漫着药香与寂寥的房间里,墨兰曦还没有回来,整个房间没有任何声响。
躺在简单木床上的妖玄素,并未入睡。
她怔怔地望着头顶那素色却已显陈旧的床幔,眼神空洞而悠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与流逝的岁月,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些已然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画面。
那双眼睛……
曾经,是如同最上等紫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属于她年幼的儿子,墨无意。
那时他还不懂身份的云泥之别,不懂血脉带来的原罪,会拉着她的衣角,用那双纯净无邪的紫眸,好奇地追问为什么兄长可以住在华丽的宫殿,而他们只能偏居一隅。
直到那一天,他第一次鼓起勇气,想去主殿求见那位他名义上的父亲,却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不甘心的孩子想在殿门前等着,她就心疼地陪他在那冰冷恢弘的殿外等候,却撞见了刚从殿内出来的、年少已然锋芒毕露的墨沉渊。
那时的墨沉渊,身着象征嫡子身份的华服,眼神倨傲冰冷如同雪山之巅的寒风。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被母亲牵着的、身上还带着明显妖族特征的幼弟,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秽物般的极致轻蔑,从齿缝间冷冷地挤出淬毒的话语:
“杂血的孽种,也配踏足圣殿之地?滚远些,莫要污了父皇的眼。”
小小的墨无意彻底愣住了,那双紫晶般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与无措,他似乎无法理解兄长话语中那刺骨的恶意,还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似乎想追问什么。
然而,回应他的是墨沉渊嫌恶到极致地、近乎粗暴地一挥袖,一股暗劲将他狠狠甩开!
他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一刻,他眼中纯净的光,碎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彻底崩塌、重塑。
他不再追问,不再轻易流露情绪,只是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默,用那双早慧却已蒙上阴霾的眼睛,沉默地、冰冷地观察着这座吃人的宫殿里的一切,自己去寻找残酷的答案。
当他最终从那些充满恶意的流言、从宫人避之不及的态度、从零星拼凑的信息中,彻底明白自己“半妖杂血”这无法洗刷的“耻辱”,以及这身份所带来的永恒歧视与不公时,
他独自站在魔宫最深的阴影里,遥遥望着那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力量的主殿方向,那双紫眸中,原本的阴霾被更加浓重的、如同实质的恨意所取代,而在那恨意深处,丝丝缕缕猩红的光芒开始如同毒蛇般滋生、蔓延——
那是被极致恨意与不甘滋养出的、压抑不住的、滔天的野心与毁灭欲。
妖玄素曾想上前,想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拥入怀中安抚,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
她知道,从那一刻起,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就不再仅仅是她记忆里那个单纯的孩子了。
为了抹去那“杂血”的烙印,为了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将曾经施加于他身上的屈辱百倍奉还,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与事——
包括她这个给予他生命的母亲,也能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成为他野心的垫脚石,或者……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将眼底翻涌的酸楚与冰凉强行压下。
现在比起杀自己与那些人族,弑父才是重点。
这一次,她选择赌上这微弱的希望,去获得,那几乎不可能的自由。
————
墨兰曦带来的、源自妖玄素的肯定,并未立刻驱散所有的疑云。
厅内仍有低低的议论和不确定的目光交汇。
然而,安长卿没有再给犹豫留下空间。
她抬起手,让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的冰,又如同最烈的火,缓缓扫过每一张或凝重、或疑虑、或已燃起决绝火焰的面孔,最终,她眼中最后一丝权衡也被彻底斩断,化为磐石般的坚定。
“我们现在检查装备,调整状态。”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同出鞘的利刃划破凝固的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目标——魔帝墨孤。时间一到,按预定突击阵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