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下课的铃声混杂在秋风吹落枯叶的窸窸窣窣的响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原本安静的教室顿时嘈杂起来,但学生们都很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听讲台上的老师正式宣布下课。
粉笔在黑板上划下最后一笔,然后被人扔在了讲台桌上。讲课的青年收了声,他转身,洁白的衬衫随着他腰身转动时被微微绷紧,勾勒出几乎能被一双手掐住的腰。
沾满了粉笔灰的指腹揉搓了下桌上的抹布,青年眼底含笑,抬头看向已经蠢蠢欲动的学生们,朗声道:“下课吧。”
早已等待良久的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但仍旧有不少女同学没有选择奔向食堂。她们围了上来,拿着课本一个个地开始请教问题。
钢笔在青年手里转了一圈,被他稳稳握在掌心,在课本上圈出一个又一个解题的关键。温润绵长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去仔细倾听他的话。
“李老师!”
在解决了最后一个学生的问题后,终于有一个女生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她把课本捧在怀里,俏脸微红,冲着青年无比认真地问他,“李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嗯?”
钢笔用尽了墨水,被青年收进了衬衫的口袋里。他应了一声,声音仍然温和,“嗯……这可是一个和课堂无关的问题呢。”
围在讲桌旁的女孩们都知道,这位李老师不太喜欢在教室里提及和课业无关的话题。但他的行动轨迹太诡异了,除了课堂外几乎找不到老师的固定行踪。
虽然已经对问题的答案不再抱有期待,但老师却忽然开了口,声音隐隐含笑,“但是今天看在你们都认真学习的态度上。破例,三个问题。”
女生们都是一愣,随即喜上心头。
青年一边收拾着桌上零零碎碎的课业文件,道:“第一个问题,喜欢的人已经有了。”
最先提问的女生胆子更大了起来,径直问道:“那,那老师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青年笑着回应她,“已经在一起了。”
女生明显更兴奋了。她似乎还想继续问,可青年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开始接连不断的震动。有电话打进来了。
女生没有再开口,她看着老师翻开手机,接通了电话。他们的距离较近,女生隐隐约约能听出对面是个比较年轻的男声,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什么。
青年只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但女生却惊异地发现,原本还在慢悠悠收拾东西的青年手脚突然飞快起来,几乎是迅速地装完了自己的文件,然后大步流星地穿过包围圈,走向了教室门口。
“啊,抱歉。”
青年转身,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我爱人来接我了。最后一个问题,可以留到下堂课再问。同学们再见,周末愉快。”
学生们周末愉不愉快,李莲花不知道
但他这周可能会不太愉快。
教学楼里的学生已经全部走完了,空荡明亮的走廊里只剩他一个人拎着包慢慢往电梯走。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一条条消息跟着弹出,李莲花一条都没看。
摁下电梯一楼的按钮后,李莲花站在电梯里叹一口气,对着反光的电梯门理了理自己的额发。
中午的校园吵嚷又寂静。食堂人满为患,通往校园偏门的小路却只有枯叶被风吹响的细碎声音。黑亮的皮鞋一下下踩在枯叶上,李莲花抬手挡了挡正午刺眼的阳光,目光落在了校门外停着的迈巴赫上。
一名少年斜靠在车门上。他裹着一件在深秋中显得单薄的黑色风衣,修长的双腿交叠,正百无聊赖地低头摆弄着手机。
树叶被踩碎的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少年忽然抬头,露出一张与面前青年八分相似的面庞。
少年勾了勾唇角,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温和的笑意,让他原本凌厉的眉眼柔软下来。等李莲花走近,他才抬起双臂,轻轻拥抱上去。
他谨记着李莲花教训过的在外要遵守的守则,一点过分的举动都不敢有。但这次不同。
他实在太想太想李莲花了。
“先上车。”
李莲花拍了拍少年的后背,叹了口气,“你乖一点,李相夷。”
校园偏门的低调豪车隐入车道,开车的司机非常有眼力地放下了挡板,为坐在车后面的两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李莲花靠在椅背上,扯着衬衫上的领带松了松。他略微偏过一点头,精准对上少年送过来的唇,和他交换了一个浅显的吻。
“我好想你。”
这一个吻显然不足以满足李相夷这两个月以来积攒的情绪。他和李莲花靠的极近,用双手揽住他的肩膀,想要吻得更深。
但李莲花却一手拉过车位上摆放了许久的文件夹,抬手微微挡住了李相夷的亲近,只道:“先办正事。”
白纸上打印的一串串数字长得惊人,涉及的专业名词叫人看得头晕眼花,李莲花却能一眼扫出其中的不对。
他越看眉头蹙得越紧,到最后几乎已经是面无表情。李相夷歪头看他,靠过去用食指点了点文件落款处签上的几个名字,“还是他们那几个。”
李莲花低垂下眉眼,淡淡地扫过落款的负责人。他忽然合上文件,看得头疼,语气有些疲惫,随意道:“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这事你自己去办,记得干净些,别像上次一样。”
车从湍急的车流中脱出,拐入了另外一条大路。李莲花靠在车窗旁有些无聊地盯着车窗外闪过的树影,李相夷就贴在他肩膀上,仔细嗅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李相夷捏着李莲花的手腕,低头从口袋里摸了个什么出来。李莲花出神地看着车窗外,只觉得手腕一凉,视线向下一瞥,才看见是一条男士翡翠手钏,水头很足。戴在他手腕上更衬得皮肤白皙。
“南城地方不大,但是货很多。”李相夷托着他的手放在眼前欣赏,末了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你戴着真好看。”
李莲花只低垂着眼眸看他。
等李相夷再抬头时,他弓下脊背,和他亲吻在一起。
挡板只能隔绝视线,黏腻又暧昧的水声是挡不住的。开车的司机却没有半分敢偷窥的意思,只敢紧紧把握住方向盘,尽职尽责把车平稳地开往市区。
轮胎滑过地面,车身停靠下来。车门被从里面打开,一双长腿迈下。李相夷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下车后他没有着急走,而是自然地把左手往下一搭,牵住了车内另一人伸出来的手。
大门前恭恭敬敬地站了两排人,他们无声弯腰膜拜,虔诚地低头迎两人进了大门。
“李总。”
有些年长的男人略微弯着腰,冲李相夷道:“人都到齐了。”
今天是一月一次例会的日子,这项传统是公司内前任董事定下的抉择,李莲花后来接手时也没有修改,一直沿用至今。
规定是,人也是。
规定是死的。它永远死板地摆在那里,仅仅按照着制定者的一言一行来运作。虽无法变通,但胜在忠诚。
但很显然,人就不一定了。
例会照常在大厦顶层的会议室召开,刚刚下车的两人不紧不慢,在一群秘书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进一楼大堂,直奔领导的专属电梯。
李相夷的面孔,是公司人上下都熟识的。这位年轻有为的cEo仅上任三年不到,便有能力将整个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他身旁站着的李莲花却没几个人认识,到了如今,也就只有几个老人还能勉强叫出他的名字来。李莲花被簇拥,伺候习惯了,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惹得新来的员工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他是什么身份。
老板的哥哥?弟弟?还是亲戚?
毕竟那张脸长得那么像……
喧闹传不进楼层越来越高的电梯里。等电梯门再次开启,三五个秘书手里抱着几叠要用的资料率先出了门,又快速站在了会议室门口两侧,让出了中间的路来。
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李相夷脚步不停,径直踏进了门里。李莲花就走在他身后,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去,打量着屋里已经在等待的几个人。
西装革履,优雅有度。随便挑一个放到外面,都是别人惹不起的存在。
哎,可惜了。
李莲花在心底叹息一声,下一刻,他径直坐上了李相夷为他拉开的主位上。
在这场例会中,李相夷分明是合该坐主位的那个。可众人等着等着,反倒看见李相夷十分顺从地拉开了椅背,让身后的李莲花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是什么意思?”
距离李莲花最近的一名董事猛地从椅上站起,眼神不善地盯着李相夷看,出口的话却扎向了李莲花,暗含不满,“李先生不是已经退出董事会了吗?”
李莲花笑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季先生先别急啊。虽然我现在确实退出董事会了,也没资格插手公司的事。”
“——但我还是能在会堂里,说上几句话的,对吗?”
董事的额角瞬间滑下一滴冷汗来。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食指在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是一个适闲又平淡的姿势。青年嘴角牵着一点笑意,他的眉眼永远都是那么柔和,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叫他动容。
李莲花早就过了满腔热血的年纪了。现在他更喜欢没事品品茶,钓个鱼,再出去随便找个地方逛逛。公司的事现在全权交给李相夷管理,虽然仍旧在他背后出点小小建议,但多数时间,李莲花是不大喜欢在这种地方浪费精力的。
毕竟,光是公司背后的一个李家,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
清理门户这种事,对他来说是一种最稀疏平常,但也是最想避免的结果。但没办法,就是偏偏有人死性不改。
“砰!——”
两名身强力壮的保镖冲进会议室,将董事的手反绑,死死扣压在桌上。他疯狂挣扎着,脸色猛地涨红,怒骂道:“现在公司和李家还有什么关系!李莲花!你别忘了现在是谁做主——”
董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李莲花抬手,姿态漫不经心,却又精准无误地用食指勾住了他身后站着的李相夷的领结。他胳膊微微用力往下拉扯,李相夷双手背在身后,乖顺无比地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弯腰,任由李莲花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吻。
李莲花从不会在外面主动袒露他和李相夷之间的关系,但这次不同。
毕竟等他们出了这个门,里面是否还有活着的,都不一定了。
会议室内登时鸦雀无声,几个秘书视若无睹,安静地抱着资料在一旁等候着。底下的几个董事眼底晦暗不明,眼神递交出去几个,谁都没有开口。
“各位毕竟都是会堂里的老人了,我知道,你们对调遣这事不太满意。但有意见可以提啊,我又不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人,对吧?”
李莲花一改先前随和儒雅的姿态,现在的他,从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姿态慵懒,却又极度危险致命的感觉,像是毒蛇被惹红了眼,吐着信子威胁来犯,话说得也是毫不留情面,“相夷年纪还小,做公司也是刚起手,正是身边适合用人的地方。原本我还打算看你们要是干得好,就保证各位能安安稳稳地享受到退休的年岁。”
“但是现在看来啊……”
李莲花拉长了尾音,他左手一抬,秘书便立即将一叠资料放在了他的手心里。李莲花看也不看,扬着胳膊一甩,纸张便纷纷扬扬地,如同雪一般飘落,冰凉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有人颤抖着双手将资料送到眼前,不可置信地来回翻看,最后恼羞成怒,一拳揍上身旁人的脸颊,竟大打出手起来。
毕竟这些背后的脏事一旦败露,等待他们的,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会长……李会长!我也是被他们联合起来逼的,我对公司,对您一直是忠心不二的!我在李家待了十来年了……”
有人声线颤抖,跪地痛哭求饶。
虽说李莲花这路戏码见得太多了,按理说本该也习惯的。可他今天实在没什么好心情,也想快速解决这里的事,好早点回家安抚自己多日没见的小男朋友。于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只把椅子转向了一旁,背对着这三五个瑟瑟发抖的董事,然后摆了摆手。
几个保镖会意,上来就要抓人。可这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下挣脱了保镖的擒拿,歇斯底里地就要朝着李莲花冲过去。
结果当然还是被眼疾手快的保镖一把摁住,压在了地上。即将到来的结局刺激了人的求生欲望,这人开始口不择言,他猛地抬头瞪向了李相夷,大声道:“李莲花!你也别以为你能安稳过日子!你可别忘了,李相夷他妈的就是个从你身上——”
吼叫声戛然而止。
早在他开口的那一刻,李莲花脸色不变,只语气不耐地轻啧了一声,就有眼色极好的保镖动了手。他一把抡起桌上那个小巧的,用作装饰的水晶磨砂花瓶,快准狠地一把塞进了董事的嘴里。把剩下的话连同惨叫都一并封住。
“弄干净点。”
李莲花叹息一声,不去管身后的惨状。他抬眼看向李相夷,收起了自己外露的攻击性,转而拉起了对方的手,一点点轻捏着,语气也低沉了几分,像是在哄他,“回头我再给你找几个老实一点的,这次就算我的。”
“算你什么?”李相夷半蹲下来,微微仰头俯视他,牵着李莲花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蹭着,“回家吧,我想回去了。”
这场例会结束的很快,毕竟也不是真正的例会。
会议室被迅速清理干净,仿佛无人来过。李莲花推门出去,李相夷就跟在他身后。几个秘书一同坐了前面的电梯下去,整个顶层便就此只剩这两人。
“唔……”
李相夷沉默着,用唇舌一点点描绘着李莲花的脸庞。
李莲花没着急走,反而就着李相夷把自己压在墙上的姿势扭了扭腰,好舒坦一点。他略微低下头去,主动接住了他的唇,慢慢研磨着。
今天他的力道有些重,让李莲花不太习惯。但小孩今天不大高兴了,哄一哄也是正常的。
“你很在意?”
分开的时候,李莲花微微有些气喘。他用胳膊揽住李相夷的脖颈,把自己的腿盘在对方腰上,用红底皮鞋的后跟一点点敲着李相夷的后背,语气带笑,“那明天你自己去本家里挑几个顺眼的,我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李相夷抬眼看他,不接话,也不动作。就像生闷气的小孩子一样看着他不说话。
李莲花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他哪里不知道李相夷根本不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他不乐意的原因自己也一清二楚,可就是忍不住的想逗逗人,“好了,别气。下次先回家,再来这里。”
李莲花探头过去亲他的唇角,一下下啄吻着。李相夷就吃他这一招哄人再亲的套路,完全招架不住,当即便消了气,乖乖地侧着头,任由李莲花在自己脖颈上吮吻几下,这才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方才还纷乱的一切重归平静。而今日过后,公司的董事会被彻底清洗一遍,全部都换上了陌生的名字。
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暗自窃喜,有人事不关己。
但这些风言风语传不出去,也传不久。李莲花也不关心这些。他刚刚才上了车,司机透过后视镜问他,要回哪里。
窗外的落叶已经彻底停了,但风还未止。李莲花撑着下巴沉默不语,似乎没听见司机的话。
“去李家。”
李相夷低垂着眼眸,替他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