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击落下，笛飞声已挥汗如雨。拿刀的手开始不稳起来。数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打得如此痛快彻底。如今两人谁也没顾形象，皆是猛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笑出了声。
“李相夷”的身体数据终究还是肉体凡胎，体力有限。李相夷粗喘着气，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透彻心扉的疲惫和畅快感了。似乎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透着风。
长剑与寒刀皆插入地底，交叉摆放着。这场战斗两者谁也没赢谁，平手。
“打完没？”
不远处，李莲花慢步走过来，站到两人跟前：“吃饭了。”
笛飞声转头看他，却不由得一愣。原因无他，正是李莲花现在也穿着一身和李相夷差不多的衣裳。同款色系的短袖和宽松七分裤，他脚上拖着一双黑色休闲鞋，露出来的一节脚踝白得惊人，在黄昏的日光下尤为显眼。
刚才那一番打斗后，这两个人的身上哪都不能看了，沾满了草屑和尘土。李相夷干脆拿着衣角擦手，提着长剑慢悠悠往莲花楼的方向走回去。
笛飞声一边打量着两个人身上从没见过的衣服，一边抬脚跟上。
刚刚比斗心切，现在静下心来他才有心思慢慢看。但不等笛飞声说些什么，眼前出现的又一事物便再次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夺走。
那是个造型圆滑的银色铁锅，放在了桌上。桌边还围着几只木盘木盆，里面放着各种青菜和各色食材，有些笛飞声没见过，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能看出来这是个铁锅，是因为这东西外形还算在笛飞声的日常认知中。但这铁锅底下架着的淡蓝色长方东西……笛飞声横看竖看都不认识。
“那是用来生火的。”李莲花拎起桌边一袋火红火红的东西就往锅里倒，头也不抬，“等水开了就往锅里下桌上的东西，煮熟了才能吃。哎，你能吃辣的吧？”
“……”
见笛飞声点点头，李莲花这才道：“行，吃什么调料自己去倒，都在那边。”
说罢，李莲花抬手往后一指。笛飞声侧头看去，那还放了张小桌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放着几只大碗。方多病正蹲在桌前，拿着深红的辣椒沫子往碗里猛倒。
笛飞声默默打量着眼前一切，忽然开口：“所以……”
听他出声，李莲花抬眼看过来，却听笛飞声真诚发问：“你和李相夷到底从哪来的？”
“……”
李莲花心道你这可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啊。
“啊？这你都不知道？”方多病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
李莲花脸色微变，但方多病嘴快得要命，李莲花想拦都没拦住。于是笛飞声便听他道：“他们是神仙啊。”
“……”
“神仙自然是从天上来啊。”
李莲花闭上了眼睛。
笛飞声觉得这一天过的简直要比他前几十年人生还要无语炸裂。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李莲花沉默不语。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期待着李莲花能给这小子的胡言乱语解释解释，看看这几日方多病是不是真的吃他做的新菜吃坏了脑子，有病就赶紧去治。
但李莲花嘴角抽搐着，脸绷着，半天都没憋出一句话。
最后，笛飞声听见他泄气认命一样的声音：“对。”
“……”
似乎已经对某种无法解释的事情彻底妥协了呢。
笛飞声闭上了眼。
半晌后，他仍然难以置信，“你疯了？”
“你就当我们是神仙吧。”李莲花面带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先吃饭，先吃饭。”
煤气炉上铁锅沸腾，飘来辛辣咸香的味道。李莲花走过去开始往锅里下菜，
笛飞声见状也不再过多纠结，他一撩衣摆便坐在了桌边，打算就这么继续默不作声……
“去洗手。”
李莲花语气中略带一点嫌弃。
蹭人家的饭，笛飞声自然也要听听人家的话。
他回了楼里找水盆，正巧看见换了一身衣服的李相夷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对方仍然是战前那一副姿态慵懒散漫的模样，穿着和李莲花差不多。笛飞声多看了两眼，忽然道：“这十年你去哪了？”
李相夷脚步微微一顿，“我？”
“只是去某个地方办了点事，留在那了而已。”他闲适的模样不变，只道：“这几年没回来罢了。”
何止是没回来，若不是任务所致，他和李莲花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还在这个世界度假的事。
历史尘埃滚滚，即便天才如“李相夷”，最终也会沦为长河中的一滴水花，最后消失不见。因此不论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谁都没有考虑过回来给“四顾门李相夷”这一身份一个结果。
如若不是任务需要，恐怕笛飞声这辈子都无法实现这桩夙愿了。
他说辞含糊，笛飞声沉默片刻，竟也不再深究。
锅中汤底鲜香麻辣，刺激的味道令人食欲大动，难以抵挡美食的诱惑。方多病辣椒倒多了，被辣的不停嘶哈喘气，一边吃一边冒汗。
笛飞声倒是没出声，但他脸红了一个度。
整整两盆青菜，大半盆各色丸子和肉卷都被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不用处理剩菜，李莲花把碗筷统统丢进洗碗机，剩下的也没管，全让另外三人忙活去了，他则悠哉重新躺上摇椅，吹着傍晚的夜风乐得清闲。
清澈的溪水冲掉胳膊黏上的菜叶，温凉的流动感让李相夷微微眯起眼睛。他蹲坐在溪边没动弹，抬头看着已经沉入地底的余晖，沉默不语。
“……方多病。”
“嗯？”
夜色逐渐蔓延天边，方多病听见李相夷声音很轻：“你想要记住我们吗？”
方多病一愣，“记住你们？”
李相夷道：“我们走后，关于我和李莲花的一切痕迹都会被修正，消除。任何人都不会记得我们来过，存在过。而一切有关我们创造，改变的一切也会被安排在别人身上。”
听着李相夷的话，方多病彻底僵在了原地。
“相夷太剑会是别人创造的，四顾门也可能从来没存在过。你自小体弱，也会是何堂主找来神医治好。”
“但只要存在哪怕一个记得我们的人，这些东西就不会被改变。”
李相夷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毫无变化，他背透着莲花楼晚上点起的灯光，声音很轻，虚无缥缈，仿佛等这句说完，他便从这世上直接消失一般：“世人对我们的记忆会停留在十年前那场东海一战上，唯独记住我们的人不会。”
然后，方多病听见李相夷问他：“你怎么选？”
是选择顺应修正，还是做唯一记得他们的人？
短暂失语后，方多病一个激灵回过了神，语气斩钉截铁，却不免几分慌乱，道：“当然是记得你们！”
“笛飞声那本少爷做主了！他也不会忘！”方多病似乎怕他反悔似的，语速极快，凶巴巴道：“你们两个走就走了，还能都让我们忘了不成！”
见他态度如此，李相夷便没有再多说。他轻轻地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膀，转身往回走去。
李莲花还躺在摇椅上，李相夷走到他身边微微附身，在李莲花耳旁轻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李莲花睁开眼睛，朝方多病扫了一眼。
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也就不必再多劝什么。
李相夷轻点两下手腕，那道熟悉的长方蓝色光幕便出现在方多病眼前，上面横向排列着工整文字，落款处画着一条横线。方多病只能勉强认出其中几十个。
笛飞声也循声赶来，看向这边。
“既然如此，那签名吧。”
李相夷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充满了警告语气：“签完之后便不可向其他人说我们来过。不然违反契约，食言者，当受食岩……”
李莲花冷静地打断他的话：“别玩你那破梗了。快签。”
说是签字，其实也就是摁两个手印。
两个人抬手，用拇指指腹触摸上那条横线，这就算完事了。
摁完，方多病搓搓指腹，回味着刚刚那道有些温凉的触感，尤为好奇。笛飞声却忽然道：“什么契约？”
“嗯？你不知道？”
这回轮到李莲花愣在原地：“你不知道你还签？”
笛飞声声音淡淡：“你能害我？”
……这倒不能。
笛飞声鲜少将信任托付于人，能得他真心信任的寥寥无几。
但角丽谯算是个例外。
李莲花笑出了声，把来龙去脉给他大致讲了一遍。等李莲花说完，方多病便嚷道：“本少爷替你答应下来了。反正已经签完了，你可别想反悔。”
就算笛飞声不反对方多病的说法，但李相夷还以为他多少会跟方多病呛两句。
但出乎意料地，笛飞声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过去，什么也没多说，便转身离去。
金鸳盟内部许是还有事务没处理完，笛飞声走得匆忙。夜色已深了。没了任务制约，李莲花开始盘算着临走之前去哪玩。毕竟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游山玩水找乐子的时候了。
第二日天光亮彻地平线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莲花楼车轮碾着细碎的晨曦微光走上官路，自此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