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中央临床医院。
三月的莫斯科依然寒风刺骨,医院哥特式的拱窗外飘着细雪,将走廊尽头那幅列宁肖像映得格外肃穆。
一袭驼绒大衣的高大男子,手里捧着的白蔷薇还沾着温室里的露珠,这是他用半盒中国龙井茶,跟医院花房的老园丁换来的。
他垂眼看着花,嘴角不自觉勾起,眼底无限温柔好像在欣赏一位喜欢的姑娘。
他突然瞥见腕表上的时间,嘴角的笑意倏地收敛。他加快脚步穿过长廊,快步往特护病房走去。
走廊上的小护士们早已熟悉这位东方来客。见他经过,两个正在整理病历的金发姑娘立即笑着咬起耳朵:\"oпrть knтancknn пpnhц пpnшeл...\"(中国‘王’子又来了...)
\"tpn pa3a в дehь, тoчhee kak чacы.\"(一天三次,比钟表还准时)年长些的护士长抬头看一眼那身影自然地接话,手里的针管在托盘上叮当作响。
王瑞林权当没听见这些揶揄,转角推开301病房的鎏金门把手时,他险些打翻药盘。
鹅黄色的壁灯光晕里,一个穿蕾丝衬裙的金发少女踮着脚,像只偷奶油的小猫一样凑近正熟睡的一名中国女子。
\"茉蕾妮!\"他突然压着声音用俄语喊了一嗓子。
少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边栽下去。\"哦,我的天!\"她拍着胸口,蓝眼睛瞪得圆圆的,\"您这样会吓死人的!\"
王瑞林慢悠悠晃了晃手里的白蔷薇:\"抱歉,但您看起来……\"
\"我只是在帮她整理枕头!\"少女手忙脚乱地把女子的头发往后捋,结果越弄越乱。
\"啊,原来如此。\"王瑞林一本正经地点头,\"那您一定是新来的'枕头美容师'?我听说现在克里姆林宫流行这种服务。\"
\"我是伯爵的女儿!\"少女气鼓鼓地叉腰,突然眼珠一转,\"那您呢?'中国送花大使'?\"
\"不,我是'专业打断浪漫场景的专家'。\"王瑞林故作严肃。
少女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看了眼熟睡的女子:\"您真讨厌!\"她红着脸抓起自己的小包往外跑,在门口又回头来,神情恹恹:\"……我只是很喜欢她。\"
“她也很喜欢你,但……还是要争得她的同意,好吗?”王瑞林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挥一挥手,打算送走这位小女孩。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王瑞林望着熟睡的女子——她瘦了许多,曾经饱满的脸颊如今瘦得显出清晰的颌线,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连原本泛着淡淡樱色的唇瓣也仍旧有些苍白。
那场雪崩事故几乎要了她的命,若不是……王瑞林思及此,摇了摇头,压下那些不太好的记忆,他抬手轻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转而将蔷薇插进床头的伏特加空瓶。
许是窸窣的声音有点吵,病房上的女子微皱了下眉,窗外的雪光有些刺眼,她眼睛睁了好几次才适应过来。
王瑞林正要坐下,垂目看见人已经醒了,心中一喜,\"清桅,你醒了?\"他脱口而出。
女子一怔,眉心微蹙,看着王瑞林的眼神好似蒙了一层雾:\"你方才...叫我什么?\"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王瑞林神色如常地俯身扶她坐起,仿佛刚才说错话的不是他。\"茉雷妮又来了,\"他替她掖好被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那丫头想偷亲你,被我抓个正着。\"
“她还真是……”清桅笑着摇一摇头,脸上宠溺又有些无奈。想起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就像冬日里突然闯入的雀鸟,若不是有她天天用蹩脚的中文和夸张的肢体语言叽叽喳喳地闹,在医院这几月她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清桅因着刚睡醒,脑子还是迷糊的,也不在意。
她叫程诗宛,她见过那个学生证,当时王瑞林给她行李的时候里面有。虽然她现在刚做完手术,脑子也还时常会痛,但她也确实记得母亲和外婆都是唤她。
“诗宛,快起床,上学该迟到了。”
“诗宛,你把这些龙井酥给隔壁刘老师家送去,他们今日要去西湖划船。”
“程诗宛,我说多少次了,姑娘家要端庄稳重,你不要跟着她们一起胡闹,参加这个活动那个活动。”
……
\"吃点东西。\"王瑞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小桌板上已摆开餐食:冒着热气的鸡茸粥旁配着几样清爽小菜,青瓷碟里的桂花糕摆成花朵形状。
诗宛看着他端着汤盅的手指烫的深红,这分明是双养尊处优的手,如今却笨拙地学着照顾她,连舀汤都要先吹三下。
可她的记忆像被雪洗过的窗,透亮却空荡。记忆里没有他,没有这个人的身影,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但他是她清醒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凌厉的五官,深邃的眼神,看着有些阴沉的凶狠,她一开始有些怕,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直到他在加护病房守了她三天三夜,她才觉得这人其实不凶,甚至还挺温柔。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也是和他:
“你好,你叫什么?”
“…我叫王瑞林。”
“我们认识?”
“…恩,我们算是…朋友。”
他说\"朋友\"两个字时,喉结滚动得像咽下块烧红的炭。看到自己没什么反应,眼睛里陡然就暗了下来,那是诗宛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不一样神色。
但她没怎么相信,她当时对一切都很陌生,对王瑞林也很疏离。后来医生告诉她,是王瑞林带她来的医院,他还一连几个月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地照顾她,她想他说的应该真的,他们应该是朋友。
不然,他凭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诗宛想到这里,耳尖忽然发烫,看着递到唇边的汤匙微微怔神。瓷匙边缘映着窗外的雪光,晃得她心头一颤。
“我自己可以。”她伸手要接过汤匙,笑一笑。
王瑞林默不作声,反手轻巧避开,只坚持喂她。
诗宛无奈,他总是这样,沉默地强势。
他一向话少,但诗宛看见过他在护士站逗得小护士们笑声不断,会用俄语和茉蕾妮争论诗歌韵律的男人,怎么一到她面前,就变得格外的沉默拘谨。
不,还有说不尽的温柔沉敛。
这种矛盾的温柔让她心尖发酸,就像此刻汤里沉浮的枸杞,甜中带着说不清的涩。
——
静谧的病房里,汤匙轻碰瓷碗的声音突然被敲门声打断。
\"复健室三点...\"护士长推门而入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后面踩着高跟鞋的王双撞了个趔趄。
王瑞林看到王双,起身闷声叫了声‘三姐’。
\"三姐!\"诗宛跟着唤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甜得像掺了蜜。
王双手里的鳄鱼皮手包\"啪嗒\"掉在地上,心里炸开了锅——这丫头失忆了怎么叫得比亲妹妹还亲?!
\"咳...\"她强装镇定地弯腰捡包,借机朝王瑞林飞了个眼刀:你小子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王瑞林面不改色地舀了勺汤:\"吃过了吗?\"
\"吃过了...\"王双盯着诗宛乖巧喝汤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完了完了,这丫头要是恢复记忆,想起自己管我叫\"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