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三年十月的武州,早已不是月前被东辽大军围困的孤城。
昔日烽火连天的城墙下,新筑的营寨连绵数十里,青黑色的帐篷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旌旗上“周”字与“徐”字交相辉映,透着一股战后扬眉吐气的悍勇。
城郭内外,甲士往来如梭,腰间佩刀碰撞出清脆声响,脸上皆是大胜后的昂扬。
十万破二十万的战绩,足以让这支北疆劲旅傲视同辈。
武州已奉徐子建奏请,改名为宣德府,只是军中将士仍习惯称其旧名。
帅帐之外,更是戒备森严,甲士与亲兵层层值守,连风吹过帐帘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肃穆。
今日是汴京使者抵达的日子,满营将士都翘首以盼,等着那份迟来的封赏。
辰时三刻,一队仪仗自南而来,明黄色的旗幡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扎眼。
富弼身着紫色公服,腰系金鱼袋,在亲兵簇拥下缓步走入营中。
这位须发半白的副相虽年近六旬,步履却依旧稳健,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营中规整的布置,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传闻徐子建治军严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帅帐内,徐子建已率一众将领等候。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只是腰间多了一枚玉带,正是此前御赐之物。
见富弼入内,徐子建率先起身拱手:“末将徐子建,率北疆诸将,恭迎相公。”
身后将领齐齐躬身,声震屋瓦:“恭迎相公!”
顾廷烨身着银甲,身姿挺拔,脸上不见过多情绪,只目光沉静地望着富弼。
曹盖则一身戎装,虎目圆睁,透着几分不耐。
打了胜仗领赏是痛快事,可这文官的繁文缛节,总让他觉得拘束。
赵宗全身着郡王蟒袍,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眼神频频瞟向富弼手中的锦盒,那里面装着的,可是他梦寐以求的禹王封号。
富弼抬手虚扶:“徐郡王不必多礼,诸位将军皆是国之栋梁,此番大捷,劳苦功高。”
陛下念及诸位功绩,特命老夫前来宣旨,犒赏三军。”
说罢,他示意随从展开圣旨,自己则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之战,东辽犯境,武州告急。”
北平郡王徐子建,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率幽州军大破东辽二十万,斩首六万,俘虏三万,收复儒州、新州、武州三城,拓土千里,扬我国威。”
其功甚伟,特加封食邑五千户、实封一万五千户,晋封燕王,保留枢密使职,加太师、侍中衔,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之特权。”
御赐皇城附近王府一座、良田三千亩、黄金千两、白银五千两、绢帛五千匹,赏定辽宝刀一口,子孙一人袭开国公爵位,三人荫封刺史,画像入凌烟阁,以示褒奖。”
另命燕王主导幽云防线经略,节制太原、幽州、河北三路大军,便宜行事。”
圣旨宣读完毕,帐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这等特权在宋朝异姓王中极为罕见,更别提凌烟阁画像,那是文臣武将毕生所求的最高荣誉。
徐子建神色依旧淡然,上前一步躬身接旨:“臣徐子建,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这泼天富贵于他不过寻常。
富弼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
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城府,也难怪能立下不世之功。
他随即继续宣读:“禹州郡王赵宗全,协守北疆,颇有战功,特晋封禹王,授太原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金明池一等大宅,加食邑三千户、实封一万二千户。”
赵宗全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连忙跪地接旨,声音都带着颤音:“臣赵宗全,谢陛下恩典!”
起身时,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看向徐子建的目光里,既有羡慕,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
“宁远侯顾廷烨,勇冠三军,屡破强敌,晋封威武郡国公,加食邑两千户、实封六千户,授承宣使、检校太傅,兼沿边都部署,御赐金明池宅第、良田五百亩、黄金三百两、绢帛千匹,赐忠勇翊戴功臣号,子孙二人荫封三班奉职。”
顾廷烨上前接旨,动作沉稳,声音洪亮:“臣顾廷烨,谢陛下。”
他接过圣旨,转手递给身后随从,目光依旧锐利,仿佛还在琢磨着边境防线的布置,对这份封赏,既有感激,却无过多贪慕。
“曹国公曹盖,收复云州,夹击辽贼主力,功不可没,晋封真定郡王,加食邑三千户、实封万户,授河北路节度使、检校太尉,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御赐京城一等大宅、良田千亩、黄金五百两、绢帛两千匹,赐推忠佐理功臣号,子孙三人荫封合门祗候,画像入景灵宫配享。”
曹盖哈哈大笑,起身大步上前接过圣旨,声音如洪钟:“谢陛下!曹盖,以后定当再为大周杀贼!”
他性子豪爽,不似文人那般讲究,接过圣旨便随手揣在怀里,引得帐内将领一阵低笑。
随后,富弼又宣读了对沈从兴、段有德、耿进忠等人的封赏,徐达、武松、鲁达等五人封侯,关胜、卢俊义等晋团练使。
岳云、辛弃疾升武德郎、武显郎,连普通士兵都有赏钱绢帛,阵亡将士更是荫庇子孙。
旨意宣读完毕,帐内一片欢腾,将士们的欢呼声透过帐帘,传遍了整个军营。
富弼待众人谢恩完毕,才缓缓说道:“燕王,诸位将军,此番大捷,不仅震慑了东辽,更扬我大周国威。”
陛下特意叮嘱,如今东辽遣使求和,西夏亦派使者前来,还需诸位与老夫一同商议,妥善处置。”
徐子建点头:“相公所言极是。”
东辽使者耶律庶臻已在营中候着,西夏使者……听闻是银川公主李清露,昨日也已抵达。”
“银川公主?”富弼挑眉,“西夏梁太后的女儿?她亲自前来,倒是有些意思。”
正说着,帐外亲兵来报:“启禀燕王、相公,东辽使者耶律庶臻、西夏使者银川公主求见。”
徐子建看向富弼:“相公,是否现在召见?”
富弼沉吟片刻:“既已抵达,便召见吧。”
也好看看这两国,究竟有何打算。”
徐子建颔首,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入帐中。
前面的是耶律庶臻,身着辽国官员服饰,须发花白,神色谦卑。
后面跟着的,便是银川公主李清露。
李清露身着西夏服饰,一身淡紫色织金长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系着银带,坠着小巧的铃铛,行走间叮当作响。
她生得极美,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肌肤白皙,身姿婀娜,比起耶律观音奴的温婉,多了几分异域的艳丽与张扬。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扫视帐中众人时,带着几分审视与戒备。
耶律庶臻率先躬身行礼:“东辽使者耶律庶臻,拜见大周燕王、富相公,拜见诸位将军。”
李清露则微微屈膝,声音清脆如莺啼,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媚:“西夏银川公主李清露,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富相公。”
她的目光在徐子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好奇,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
富弼打量着李清露,缓缓说道:“银川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知西夏此番遣使,有何见教?”
李清露浅笑一声,语气柔和:“回相公,我西夏与大周素来和睦,此前边境些许摩擦,不过是误会。
如今东辽已败,天下太平,我母后特命我前来,愿与大周缔结盟约,永结同好,岁岁纳贡,以表诚意。”
她话说得漂亮,可帐中众人都清楚,西夏此前趁火打劫,蚕食云内州边境,哪里是什么“误会”。
曹盖性子最急,当即就要开口反驳,却被徐子建用眼色制止。
徐子建淡淡开口,目光直视李清露:“公主所言‘误会’,便是西夏大军袭扰我云内州,掠夺我边民?”
这般误会,怕是有些深重。”
李清露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一凝:“燕王殿下明察,那些不过是边境小股乱兵所为,并非我西夏朝廷之意。”
母后得知后,已严惩了相关将士,此番前来,也带来了牛羊战马千匹,作为赔偿。”
“千匹牛羊战马,便想抵消边境百姓的伤亡?”
徐子建语气冰冷,“公主当我大周好欺,还是当本王好糊弄?”
李清露心中一凛,她早就听闻徐子建手段狠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压下心中的忌惮,语气愈发柔媚:“燕王殿下息怒,我西夏此番诚意十足。”
若是燕王觉得赔偿不够,李清露愿亲自向殿下赔罪,只求殿下能在相公面前多美言几句,促成两国盟约。”
她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徐子建,眼底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勾引。
富弼何等精明,自然看出了李清露的心思,心中暗叹这西夏公主倒是大胆。
他看向徐子建,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徐子建却仿佛没看懂一般,转头对耶律庶臻说道:“耶律使者,东辽此番求和,又有何条件?”
耶律庶臻连忙说道:“回燕王,我主愿与大周缔结合约,永不再犯边境,年年纳贡岁币十万,战马八千匹。”
只求燕王能放回被俘的三万将士。”
“归还俘虏?”曹盖忍不住嗤笑一声,“那三万俘虏,如今正在修筑长城防线,怕是没空跟你回去。”
耶律庶臻脸色一白,连忙说道:“燕王,那些将士皆是我东辽百姓,若是放回,我主愿再加岁币五万,还请燕王成全。”
徐子建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岁币可以谈,至于俘虏,本王已有安排。”
他顿了顿,看向富弼,“相公,此事不如先搁置,待明日再详细商议?”
富弼点头:“也好。”
富弼初到北疆,并没有着急插话。
赵忠全倒是有意介入和谈,只不过如今徐子建威势过盛,没有富弼的支持,他不敢贸然,与之争锋。
今日先让两国使者歇息,明日再议。”
说罢,便吩咐亲兵将耶律庶臻和李清露带下去安置。
李清露临走时,又深深看了徐子建一眼,那眼神里的野心与不甘,被徐子建尽收眼底。
待使者离开,曹盖忍不住说道:“公明,那西夏公主一看就没安好心,你可别被她的美色迷惑了!”
徐子建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心,我还没那么糊涂。”
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清楚得很。”
顾廷烨沉吟道:“西夏近年来实力渐长,此次趁乱袭扰边境,显然是觊觎幽云之地。”
如今东辽已败,他们怕我大周转头对付他们,才急于求和。”
只是这李清露亲自前来,怕是不止求和那么简单。”
“仲怀说得不错。”徐子建点头,“这李清露心思深沉,听说梁太后打算将她嫁给梁乙逋,如今却在此参与两国和谈,我瞧着怕是另有图谋。”
富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燕王何以见得?”
“梁乙逋是梁乙埋之子,西夏梁氏外戚未来的核心人物,庸碌无能却手握大权。”
李清露素有才名,又得梁太后宠爱,自然不愿屈居人下。”
徐子建淡淡说道,“西夏内部本就矛盾重重,梁氏与皇族争斗不休,怕是日后必有萧墙之乱。如今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怕是想要寻求我大周朝的支持。”
富弼抚须点头:“燕王洞察秋毫。”
若是她真有此意,我们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西夏若能内乱,对我大周边境亦是好事。”
徐子建笑了笑:“相公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当晚,武州军营设宴,款待富弼及众将领。
帐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将士们推杯换盏,庆祝大捷与封赏,气氛热闹非凡。
徐子建应酬了片刻,便以军务为由,提前离席返回了自己的帅帐。
帅帐内,灯火昏黄,周森守在帐外,见徐子建回来,连忙上前:“公子,耶律观音奴郡主派人送来参汤,说是给您安神的。”
徐子建点头:“端进来吧。”
不多时,耶律观音奴亲自端着参汤走进帐中。
她如今已是归义郡主,身着大周郡主服饰,褪去了此前的惶恐,多了几分温婉端庄。
她将参汤放在桌上,轻声道:“殿下今日劳累,喝点参汤补补身子。”
徐子建看着她,想起白日里李清露的张扬,不由得对比起来。
耶律观音奴是被迫来此,心中虽有不甘,却懂得隐忍。
而李清露,却是主动入局,野心勃勃。
“你母亲萧观音,如今安置得还好?”徐子建随口问道。
“多谢殿下关心,母亲一切安好。”耶律观音奴答道,“母亲时常感念殿下不杀之恩,还说日后若有机会,愿为大周效力。”
“她有这份心便好。”徐子建端起参汤喝了一口,“三万降兵,日后便交给你统领,在大同北和武州北建立马场,好生牧马。”
若是做得好,本王会奏请陛下,给你更多支持。”
耶律观音奴躬身行礼:“谢殿下信任,观音奴定不辱使命。”
她知道,这是徐子建给她的机会,也是给辽国遗民的机会,只有依附大周,他们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去。
待耶律观音奴离开,徐子建正准备处理军务,帐外却传来周森的声音:“公子,西夏银川公主求见,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徐子建挑眉,果然来了。
今夜怕是又要挑战自己的软肋了。
他淡淡吩咐:“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