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安道真的上衣,回到养天道观的深坑,将坑底的白骨收拾一堆,施祝融符点燃。
“沉魂滞魄,咸得超升。十方幽壤,长夜寒庭。受度亡魂,亿劫种亲。疾除罪簿,落灭恶根。魂神澄正,万炁长存。不经苦恼,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名书上天。功满德就,飞升上清。”
经文念罢,骨化成灰。
树有根,事有源,冤有头,债有主。
这骨灰将来还能用得上。
我用安道真的外衣将骨灰包了,又剥了猴子脸皮收好,这才起身,挟着面摊老板儿子,拎着猴尸,返回面馆。
到得面馆,将猴尸交给面馆老板,对他道:“这是害你儿子的猴妖,已经被我打死。我教你几句咒文,明天清晨天上初升,看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你到街中央将这猴尸烧了,你儿子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烧猴尸的时候,看到的人越多,恢复效果越好。要是能让全港的人都看到,便可以不留任何后患,从此就不用再担心了。”
面摊老板千恩万谢,又向我磕头行礼。
我摆了摆手,转到高天观,翻墙进院,唤醒小梅,简单把晚上的事情讲了,然后道:“这养天道供奉的三神祖师食人脑髓,不是妖魔就是邪道,就算畏惧我迁了总坛,正常情况下也还会继续在香港这边做事,你注意一下这事,无论有没有找到,每月都要向我报告。”
小梅思忖片刻道:“我会请麻大姑注意来看外路病的人有没有问题,再请文大姐安排手下在江湖上打听,香港的道士不熟,林子青不太靠得住,不能通过他们。是不是还可以请警局方面帮忙留意?罗威礼来上过三次香,听他说现在不信基督改信三清了。”
“香港诸事,你安排就好。对了,把养天道在离岛残杀信众的事透给他。这些骨灰,你用坛子收好,每日香火供奉不要断。”
我将骨灰交给小梅,不再多说,起身返回深圳。
抵达酒店的时候,天边刚刚泛白。
同慕建国换回房间,躺到床上,没歇多久,那两个年轻人便敲门催促我起程。
机票已经买好,而且还是头等舱。
至金城机场,落地便有人开车来接。
来人三十左右岁的年纪,一张团脸,和和气气,虽然带着个年轻的手下,但看到我出来,便立刻抢上前,主动伸出双手,笑着招呼道:“惠道长,欢迎您回到金城!我是省305办的焦业成。之前和姜大姐交接工作时,她特意叮嘱我,在金城这边,遇事多向您请教准没错。自那以后,我就一直盼着能有幸当面向您讨教,没想到您去了香港,还主持开设了高天观的分观。当时我还想呢,这下可真是错失请教良机了,心里一直颇为遗憾。前两天接到通知,得知您要回来参加座谈会,我真是喜不自胜,倍感荣幸。来,您请上车,我在金宇酒楼略备薄酒素菜,权当为您接风洗尘。”
我同他轻轻握了下手,问:“大院出身的?跟赵开来熟不?”
焦业成笑道:“赵二哥那是我们这些人的偶像,我也仰慕已久,他和姜大姐大婚的时候,我也去随过份子,不过还没找着机会说话。不瞒您说啊,我这种没出息的家伙,见到赵二哥心里小打怵,就算见着了也不敢往前凑。上车,有话上车说。”
我说:“金宇酒楼就不去了,我一个出家人,去酒楼吃吃喝喝不像样子,焦主任要是有时间,不如送我去木磨山吧,既然回来了,自然得先回家瞧瞧。”
焦业成笑呵呵地道:“哎呀,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想过道长这身份不适合去酒楼,这样,我送您回高天观,酒楼那边的饭菜让他们送去观里,您看方不方便。”
我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好。”
焦业成便赶紧给我开车门,又招呼慕建国坐副驾驶,他亲自开车,手下则开后面的车载着那两人跟在后面。
车开一路,焦业成这话便没停过,从接手这边305办后的工作,到以前在京城同姜春晓打交道的小趣事,又重点讲了处理养生协会的一些后续工作,还请我给提点意见。
我说出家人不懂这些人间俗事,焦业成也不失望,笑呵呵地表示要是所有的出家人都能像我这样,他们这些人可就省心省力了。
至木磨山脚下,徒步上山,我趁几人不注意,抖袖子放了只纸鹤出去。
这是给道正的。
待我们走到通往高天观的岔路口时,道正已经带着一群和尚等在那里,远远便急上前几步,合十躬身,“恭迎真人法驾归来。”
我说:“有劳道正大师,高天观修得怎么样了?能入住吗?”
道正道:“已经全部完工,可以供真人清修了。”
我一挑眉头,问:“当初说是两年为期,这才大半年,居然就修完了?”
道正回道:“三个月前,省府拨了一笔专项资金,指定用于修缮高天观,调派省一建工程队进驻,还安排了古建筑专家来指导,自然不是我能找来的民间施工队所能比拟的,三天前全部工作就已经完成了。对了,七月初的时候,京里还来了一个大学教授组成的专家团考察,对修缮不到位的地方做了指导。”
我瞟了焦业成一眼。
焦业成笑呵呵地道:“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我没那么大本事。”
我说:“路上怎么没告诉我?”
焦业成道:“这不是想给道长一个惊喜嘛。”
我微微一笑,道:“这确实是个惊喜。赵开来电话通知我回来参会的时候,我曾随口说了一嘴,当初请道正大师帮忙修缮高天观,想来如今已经修成,回来就能入住,不想却一言中的啊。想必赵开来也一定很高兴。”
便不再多说,率先沿小路前行。
焦业成跟在后面,与道正走个并排,小声问:“大师怎么知道惠道长回来了?”
道正合什回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早做早课时,心血来潮,香炉中的无风自折,落到灰中,划出个时间来,贫僧便想着应该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瞧一瞧,没想到却是应在惠真人身上了。”
焦业成皱眉道:“你们法林寺的香火这么神吗?我就知道你们这两年经营得挺好,纳税大户,金城旅游景点第一,没想到还真有点神异啊。”
道正回道:“不是鄙寺的香火神,而是惠真人神。真人归宁,神佛亦要迎候啊。”
焦业成“啧”了一声,道:“大师,照你这么说,惠道长还是真神仙了?”
道正说:“别管世人怎么看,惠真人在我辈眼中,确实就是真神仙。”
焦业成道:“大师,你是拜佛的,信个道士神仙,不会被佛祖怪罪吗?”
道正说:“昔太上老君西出函谷,化导胡域,遂有西方教法东渐;自元明以降,亦有“佛本是道”之说流传于世。贫僧虽不深究此中渊源流变,然遍览佛道典籍,深以为一切诸佛菩萨、仙真神圣,无非众生至诚善念所感召,应化世间之慈悲法相。我辈既发心向佛,证悟菩提,更当以平等心视之,对道家仙真,亦同怀敬重。”
焦业成听罢,道:“道正大师这番见解,比京城里那些名寺的高僧说的还要通透圆融啊!不知大师可曾想过进京讲法修行?不瞒大师说,我在京城还有几位朋友,对弘扬佛法颇有些热忱和门路。大师要是有这意思,我倒是很乐意代为引荐一二。在京城好好经营一番,扬名立万,普度众生,总比偏守这一隅之地的景区寺院,天地要广阔得多啊。”
道正语气平静地道:“阿弥陀佛,焦主任美意,贫僧心领了。说来也巧,年前京城玉福寺方丈大师便曾发函相邀,请贫僧进京做些佛法上的交流探讨。贫僧感其诚意,已然应承下来。只是当时高天观修缮一事责任重大,实在脱不开身,故而与方丈约定,待此间主体工程圆满落成后再行北上。如今托赖公家领导有方,上下支持,工程得以提前顺利告竣。贫僧也正打算过两月便启程赴京履约。”
焦业成闻言,干笑了两声,道:“呵呵,原来大师佛法精妙,早已声动京华,倒显得我这是班门弄斧,多此一举了。”
道正语气诚挚而熨帖地道:“焦主任这话说得差了。您方才一片心意,愿意为贫僧进京弘法牵线搭桥,这是出于您职务本分,对我们这些人士实实在在的关怀与扶持。贫僧听了,深感温暖,这分明是感受到了组织上和焦主任您个人的深切关爱。有您这样时刻关心我们,善于沟通协调的领导关心指导,我们金城诸寺观院未来的发展,想必会更加规范有序、蒸蒸日上啊。”
焦业成声音变得愉快起来,“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师过阵子去京城的话,一定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跟京城那边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们都去给你捧场,听听你的佛法教诲。这帮小子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正事没有,听了大师的教诲,要是能生出点上进心,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便可见矗于路旁的香炉鼎和鼎旁的灵官石像,只是没了初见时的木芙蓉树。
鼎与像形状不改,残破处都已经修补完整,修补处与整体融合一处,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我向道正一伸手。
道正便赶忙掏了束香递给我,还特别说明,“这是山下卖的,不是法林寺的。”
我说:“不要紧,香火一事,在于心诚,不在于香火本身。”
伸手拈香五根,搓指点燃,插在香炉鼎内,然后微微侧身,做侧耳倾听状。
道正带着一众和尚老实肃立。
慕建国也老实抱着包不动。
焦业成等了片刻,便忍不住问:“道长,你在听什么?”
我说:“有人在说话。”
焦业成愕然,左右看了看,侧耳仔细听了又听,又跟送我回来那两人交换了下眼色,道:“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谁说什么了?”
我说:“有人说这灵官像不用拜的,拜了也不能保佑你。”
话音未落,那五炷香无声崩裂,鼎旁的灵官像轰然栽倒。
焦业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地伸脖子向灵像像旁看,问:“怎么就倒了?”
我说:“大概是不愿意保佑我,表示一下态度吧。这灵官像还是当年祖师建观时所立,历经风霜雨雪人心变换,颇有灵异之处,这高天观我怕是不好住啊。就不去看了,下山吧。”
焦业成赶忙拦住我,说:“别啊,道长,都眼看到门口了,进去瞧瞧,就算现在不想住进去,看看哪里修得不满意,还可以再重新修改。”
我看着他,说:“真想让我进观?要是有什么事,你负责吗?”
焦业成笑道:“就去看一看,能出什么事?这石像可能是修补的时候碰歪了,回头我安排人扶起来,好好摆一摆就稳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他这话头,也不坚持离开,继续前行,来到高天观山门前。
原本破败长草的山门已经修缮完整,同样是修旧如旧,没有任何突兀之处。
倒是门上挂着的牌匾换了块新的。
上面高天观三个字却是我的手笔。
我抬头凝视片刻,道:“这匾一换,我是不进都不行了。”
焦业成道:“原来那块匾是古迹,已经破损严重,不适合再在外面风吹雨打了,京城来的专家建议收藏进博物馆,正好小陆元君在大河村歇脚的时候,新建了个小观,上面有高天观的牌子,我看那字大气端正,很符合高天观的气质身份,所以就自作主张,照着做了一块挂上去了。道长,要是觉得哪里不妥,可以跟我提,我安排人再修改。今天啊,我陪你过来,就是听你安排,为你服务的。这高天观以后是你修行的驻地,必须得合你心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