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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杨炯引兵西去,一路上但见星辉映铁甲,露浸征袍。
大军先行经数百里苍茫草野,晨露沾衣,午日灼铠,一冷一热,竟似那世态炎凉般交替不定;后又逢连绵沙碛,风卷黄尘迷望眼,马踏流沙滞征蹄,多少士卒唇裂血痕,犹自勉力前行。
途中更渡三道长河,寒水砭骨,虽不及三九严冬,却也叫人齿冷战战。铁甲浸水重如千钧,压得骏马哀鸣不绝,真真是风刀霜剑相逼。
如是昼夜兼程,至第九日上头,人困马乏之际,忽见第十日午后天边现出淡淡山影,恰似画家笔下浅墨勾勒的远黛青岚。那杭爱山余脉缥缈朦胧处,哈拉和林城正掩在山水交汇之间。
杨炯轻勒丝缰,胯下乌云放缓脚步,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硬邦邦的胡饼,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啃了起来,胡饼的麦香混合着淡淡的咸味,正是军旅中最寻常的吃食。
正凝神间,忽闻天际传来数声清唳,穿云裂石般迥异凡响。
杨炯心下一动,举目但见两羽海东青展着墨染似的双翼,在九霄云外盘旋往复,金睛如电,竟似要洞穿层云。
不过半炷香工夫,远处尘头大起,数十骑探马如飞而至,踏起的黄沙直欲蔽日。
当先一将生得虎背熊腰,面如黑铁,正是骑兵统领贾纯刚。
贾纯刚远远望见帅旗,急催坐骑,至军前猛地收缰。那马儿前蹄腾空,长嘶声里,但见贾将军滚鞍下马,朝杨炯深施一礼。
随即,身后两名亲兵立刻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异族上前,那两人身着克烈部的服饰,头发编成小辫,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王爷,抓了两个克烈部的舌头!” 贾纯刚抱拳,声音洪亮如钟。
“可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杨炯放下手中的胡饼,神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贾纯刚抬起头,看了杨炯一眼,脸上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出话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杨炯眉头微皱,没好气道:“老贾,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
他与贾纯刚相处日久,深知他向来爽快,今日这般模样,定是有非同小可的消息。
贾纯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轻咳一声,正色道:“这两人招供,克烈女王已于三日前在哈拉和林登基,竖起了九角白纛旗,昭告漠北诸部,要共讨乃蛮!”
杨炯闻言,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淡淡一笑,随口解释道:“嗨!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嘛!梁洛瑶经此一战,克烈部内部必定矛盾重重,她此时登基,无非是想占据大义名分,趁机分封百官,安抚各部族的利益,如此才能安稳人心罢了。”
贾纯刚听了,连忙补充道:“王爷,还不止这些!那克烈女王登基之后,立刻派出一万大军向东布防,说是……说是要迎接她的额驸。”
“额驸?谁是她的额驸?” 杨炯心中猛地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此言一出,周围的斥候骑兵们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杨炯,那眼神分明在说 “可不就是王爷您嘛”。
杨炯麾下的将士大多知晓他与克烈女王之间的纠葛,此刻听闻问话,皆是一脸奇怪之色。
“造孽呀!” 杨炯低喝一声,只觉得一阵头大,满脸的无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对漠北这苦寒之地向来没什么兴趣,土地贫瘠,气候恶劣,根本不适合开垦耕种,若不是此地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他才懒得花费心思来遏制漠北部族的统一。
纵观华夏历史,打退漠北的游牧民族容易,汉武帝北击匈奴,唐太宗大破突厥,皆是赫赫战功。可想要真正统治这片土地,却是难如登天。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即便一时被击败,溃散的部族也会隐入草原深处,休养生息,用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
杨炯要的不是一场两场战术上的胜利,他要的是漠北永远一盘散沙,各部族相互争斗,无暇南下,如此才能确保大华边境的安宁。
所以他才一心想要避开克烈与乃蛮的争斗,让他们两败俱伤才好。可没想到,自己一路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哈拉和林,却还是暴露了行踪。
梁洛瑶那丫头,放着乃蛮部的大湖盆地不去争夺,反倒把心思放在了自己身上,真是让杨炯哭笑不得。
一念至此,杨炯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果决,立刻下令:“全军出发!改道,沿着拜德拉格谷地,横穿杭爱山!”
说罢,杨炯猛地一振胯下乌云的缰绳,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翻飞,直奔杭爱山而去。
“杨兄!佩服佩服!”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旁传来,安娜拍马跟上,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走到哪里都有女人倾心相待,这般魅力,可真令人艳羡呀!”
杨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少说风凉话!那丫头如今憋着一口气,若是被她抓住机会,你也别想再回拜占庭了!”
安娜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她要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人家好歹是一方女王,又不会真的吃了你,你这般编排人家,合适吗?”
“闭嘴吧你!” 杨炯瞪了她一眼,语气凝重起来,“她现在可是克烈女王,手握至少三万大军,这还不算那些依附于克烈部的小部族联军。若是真到了那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时候你这拜占庭公主怕要终老毡帐了!”
安娜见杨炯说得郑重,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奔驰的大军,数万马蹄踏地,声如闷雷,尘土飞扬数里。
她眉头微蹙,不放心地问道:“那克烈女王既然设下天罗地网要抓你,你这般改道,真能骗过她吗?”
“放心!” 杨炯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早已叫人在路上散出疑踪,故意留下向西北行进的痕迹,让他们以为我们要绕行。
这拜德拉格谷地是杭爱山三条通路之一,离我们最近,路途也最为平坦。全速奔驰,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横穿杭爱山,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已走远了。”
安娜见杨炯早有预案,心中的担忧消减了几分,当即也不再多言,奋力挥鞭,紧随在杨炯身后。
大军改换行止,又兼程疾走数日,眼前忽见杭爱山巍然屹立。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直侵碧霄,满山苍松翠柏森森而立,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或红或紫,或黄或白,恰似在翠屏间绣出五彩云纹。
日影透过繁枝密叶,筛下万千斑驳金痕;山涧清泉泠泠,如鸣佩环,与远处断续鸟语相和,竟似天籁一般。
忽见一道清流自山间蜿蜒而出,正是那拜德拉格河。河水澄澈如琉璃,水底卵石历历可数。
这河流经处,冲开一道宽阔峡谷,两岸峭壁对峙,崖上奇石嶙峋:或如饿虎扑食,或似苍鹰振翅,或仿若蛟龙探爪,千形万状,莫不栩栩如生。
杨炯勒住马缰,立于峡谷入口处,目光扫过眼前的地形,沉声道:“全军听令!轻骑兵分列两翼,注意警戒两侧山崖;重甲骑兵居中靠前,作为先锋;蔑儿乞勇士殿后,保护粮草辎重!全军全速奔驰,冲过谷地!”
“得令!” 众将士齐声应和,声音震彻山谷。
随着一声令下,先锋的重甲骑兵率先催马冲入峡谷,马蹄踏入河水中,溅起丈高的水花,“哗啦啦”的水声在峡谷中回响不绝。
紧随其后的是两翼的轻骑兵,他们手持长矛,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悬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最后是殿后的蔑儿乞精锐和粮草队伍,他们步伐稳健,有条不紊地跟随着大部队前进。
万马奔腾,踏水而行,整个峡谷都仿佛在颤抖。
河水中的游鱼被惊得四处逃窜,山间的飞鸟也纷纷振翅高飞,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
杨炯高坐于乌云上,位于大军正中,目光锐利如鹰,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地形地貌变化,不敢有丝毫懈怠。
起初,大军行进在拜德拉格河的最上游,河水较浅,流速也相对平缓,大军行进毫无阻碍,速度极快。
可行了不足半个时辰,峡谷渐渐变得更加宽广,但河水却愈发湍急起来,浪花翻滚,水流冲击着河中的礁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雷鸣一般。
无奈之下,杨炯只得再次下令:“全军变阵!分作两排,沿着山谷两侧的冲积小路行进!”
军令一下,大军立刻有条不紊地变换阵型。
左侧的士兵沿着靠近山崖的小路前行,右侧的士兵则紧贴着河岸,两排队伍并行,如同两条长龙,缓缓向前蠕动。
此时的行进速度,比之前慢了不止一倍,整个队伍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尽头,绵延数里之长。
杨炯高坐马上,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流,心中忍不住暗骂起来:“这破地图果然不靠谱!”
如今这时代,想要找到一份精确的地图,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漠北这种蛮荒之地。他手中的这份地图,已是耗费了不少心血才绘制而成,相对而言算是详细,可关于拜德拉格谷地的行程时间,却是听漠北的牧民所说。
牧民单人独骑,轻装简行,自然速度飞快,两个时辰便能通过。
可如今他率领着一万大军,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路途又狭窄难行,行进速度自然大打折扣,想要通过谷地,怕是要四个时辰以上了。
烦躁之下,杨炯抬头看向两侧的悬崖。
只见崖壁陡峭,高达数十丈,上面长满了青苔和藤蔓。可奇怪的是,除了河水奔腾的轰鸣声,周围竟是异常寂静,连一丝鸟叫声都听不到,更不见任何商队行踪。
杨炯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不敢怠慢,当即大声下令:“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提高警惕,注意脚下路况!盾牌兵靠前,护住两侧!呈防御姿态行进!”
军令如山,将士们立刻行动起来。
盾牌兵纷纷举起手中的圆盾,盾牌相接,形成一道坚固的盾墙,护住了队伍的两侧;长矛兵则将长矛斜指前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弓箭手搭箭上弦,目光紧紧盯着两侧的悬崖,随时准备射击。
整个大军虽然行进缓慢,但军容齐整,丝毫不见慌乱,尽显精锐之师的本色。
安娜在杨炯身旁,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对劲!” 杨炯眉头紧锁,沉声道,“这拜德拉格谷地是杭爱山三条繁忙商路之一,常年有西域的商队往来穿梭,怎么如今一个人影都不见?甚至连野兽都寥寥无几?”
安娜听了,也连忙抬头四处张望。
果然如杨炯所说,除了他们这一万大军,峡谷中再无其他生灵的踪迹,连一只野兔、一只飞鸟都看不到,这般景象,着实诡异得很。
她心中也泛起了嘀咕,皱眉道:“会不会是因为克烈和乃蛮的战斗导致商路断绝?要不我们撤回去走别路?”
杨炯缓缓摇头,语气坚定:“不能撤!这条路是通往西域的最近道路,此处位于杭爱山南坡与阿尔泰山北坡之间,顺着拜德拉格河形成的河谷前行,虽然地势险峻,但一旦通过此地,前面便是一片坦途,只需穿越一片戈壁,七日左右便能抵达龟兹。
我们肩负重任,这条路必须要走!”
安娜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无语,瞪着杨炯道:“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明知道克烈女王知道你要驰援龟兹,她怎么会猜不到你会走这条拜德拉格谷地?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运筹帷幄,早有备用方案,合着你就是硬莽呀!我要是那克烈女王,必定会在谷口设下埋伏,到时候看你往哪逃!”
杨炯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有得选吗?穿越杭爱山就三条路,除了这条拜德拉格谷地,另外两条便是杭海岭隘口和额尔德尼昭隘口。
杭海岭隘口地势开阔,易守难攻,克烈必定会派重兵驻守,我们想要冲过去,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额尔德尼昭隘口地处杭爱山最北,若走那条路,增加至少十日的路程。
若不是那丫头发疯,放着乃蛮部不打,反倒来追我,按照原计划,我们走这条拜德拉格谷地,绝对万无一失!”
安娜翻了个白眼,再次揶揄:“这么说来,此时就是那一失喽!她都封你为额驸了,连乃蛮部都不去追了,看来也是个痴情种子,对你倒是一片痴心呢!”
“闭上你那乌鸦嘴吧!” 杨炯忍不住破口大骂,“咱们若是真的落入了埋伏,我第一个就办了你!”
安娜听了,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脸上露出一抹魅惑的笑容,凑近杨炯,声音柔媚入骨:“哦?怎么个办法?你还会什么新奇的花样?”
杨炯被她缠得有些头疼,一把将她推开,没好气道:“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安娜,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周围的路况,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安娜轻哼一声,撇了撇嘴,说道:“我劝你还是尽快想想怎么哄那位女王吧!你可别小看拥有权力的女人,一旦这种女人认定了一个人,那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到时候,你就算想跑,恐怕也跑不掉了。”
“权力迷人眼啊!” 杨炯轻轻叹了口气,随口应道,“真正能面对权力而不被权力奴役的人,古往今来,少之又少。
所谓权者,得之则恐失,乱杀以固位;失之则悲惊,不择以求复。儿女情长,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安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呀!枉你身边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却还是不懂女人的心。有些女人,权力固然重要,但心中认定的人,却比权力更加珍贵。”
杨炯轻哼一声,刚要开口反驳,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前方的峡谷骤然开阔起来,原本湍急的河流被一处山崖硬生生改道,朝着左侧的山谷流去,留下了一片平坦的空地。
“快!加速通过狭地!” 杨炯心中一喜,当即大声下令。
前锋的重甲骑兵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刻催马疾驰,马蹄踏在平坦的地面上,发出 “轰隆隆” 的声响。
后军将士也纷纷加快速度,队伍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迅速向前推进。
杨炯催马跟上,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稍稍落地,只要通过这片开阔地,前面便是谷口,出了谷口,便算是脱离了险境。
当即,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安娜,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说道:“我不懂女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女人!”
话音刚落,突然之间,峡谷两侧的山崖上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号角声。紧接着,无数面旌旗从山崖后张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谷口之处,近万大军整齐列阵,甲胄鲜明,刀枪林立,气势逼人。
最前方的士兵手持巨大的盾牌,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墙,盾墙之后,弓箭手搭箭上弦,箭头直指峡谷之中,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一面巨大的旗帜从阵列中缓缓升起,那旗帜以白色为底,上面绣着九只黑色的尖角,正是漠北王旗九角白纛旗!
随后,一个清脆而戏谑的声音从阵前传来,带着几分调侃,几分得意,响彻整个峡谷:“额驸!这是要去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