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紧急,千钧一发。
杨炯顾不得许多,脚下妙风步崔到极致,抽出匕首就朝那惊马奔去。
值此当口,恰红光乍现,那惊马正扬蹄欲踏,势若千钧,蹄下那早唬得面无人色、魂飞魄散的垂髫小女儿。
只见谭花一身茜色劲装,如一片灼灼红云倏忽飘至马前,真个是削肩束腰,体态玲珑,俏佳人。
她手中那柄春神剑光华流转,赤芒吞吐,恰似一段朝霞凝就,更映得她玉面含威,星眸似电。
说时迟那时快,谭花纤腰一拧,皓腕轻抖,那春神剑竟无声无息划出一道惊艳绝伦的弧光,不闻金铁交鸣,只如热刃切脂、利剪裁帛,那硕大狰狞的马首便已离了腔子,碗大的创口竟一时凝住,未及喷血。
马尸兀自前冲,谭花莲足早已蓄力,觑得真切,娇叱一声,那穿着鹿皮小靴的玲珑玉足便似裹挟风雷,狠狠踹在无头马尸如山倾倒的胸腹之间。
这一踹,力贯千钧,直踹得那数百斤的马尸轰然倒飞,撞向道旁石础,激起漫天尘土,污血这才如瀑喷溅,染红半幅街面。
恰在此电光石火之际,杨炯脚下那妙风步法已催至化境,身影如烟似幻,快得只余一道残影。
他舍了匕首,猿臂轻舒,在那污血泼洒、尘埃弥漫、马蹄将落未落之生死毫厘间,已将地上那软作一团的女孩儿抄入怀中。
但见他身形如陀螺般滴溜溜一转,袍袖鼓荡生风,卸去万钧冲力,复又几个鹞子翻身,早已稳稳落在三丈开外的干净地界,低头看时,怀中小女儿虽面如白纸,气息微弱,却幸得毫发无损,只是惊厥过去,杨炯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额角早已沁出细密汗珠,心下方定。
那马上护卫,先前耀武扬威控驭烈马,何曾料到瞬息间天翻地覆?
马首飞离,马尸倒撞,他人在鞍上,直如断线纸鸢,又似风中败叶,连一声惊呼都噎在喉头,便已手舞足蹈,头下脚上地直掼下来。
“噗通”一声闷响,重重砸在青石板路上,头冠歪斜,锦袍沾尘,腰间佩刀甩出老远,叮当作响,人则瘫软如泥,哼哼唧唧,半晌挣扎不起,形容狼狈不堪。
一时间,满街寂然。
方才还喧闹鼎沸的长街,此刻竟落针可闻。
道旁行人、商贾、车夫,乃至那华丽车驾中的贵人,无不惊得呆了,个个如同泥塑木雕,张口结舌。有那胆小的妇人,早以罗帕掩了口,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更有那见多识广的老者,手中茶盏倾覆,热汤淋漓亦不自知,只喃喃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待得回过神来,方觉后怕,霎时间,抽气声、惊呼声、议论声、孩童啼哭声、车马骚动声轰然炸响,乱作一团。
尘埃血污弥漫之中,唯见谭花仗剑而立,青丝几缕散落颊边,更添几分凌乱风致,胸脯微微起伏,俏脸含霜,冷冷扫视全场,那玲珑身段裹在红裳里,宛若浴火而生的昙花,与一旁怀抱稚女、气息微喘的杨炯遥遥相对,目光交汇处,自有一番无须言表的熟稔与默契流淌。
杨炯掐住小女孩人中,见她悠悠转醒,轻笑着安抚:“别怕,没事了!”
那小女孩一愣,随后竟哇哇大哭起来。
此时那母亲业已赶到,哭嚎着抱住小女孩就要给杨炯磕头,口中连声:“多谢侯爷救之恩!”
杨炯轻轻将这夫人扶起,轻声嘱咐:“不必如此,莫吓着孩子!快去寻个郎中瞧瞧,别让孩子留下什么隐疾。”
妇人还要再谢,却见杨炯已经朝谭花走去,当下也不敢再纠缠,抱着孩子快步去寻郎中。
杨炯来到近前,凝视着这群拔刀叫嚷的护卫,扫了一眼那“曹”字旗帜,嗤笑道:“长安什么时候有这么牛逼的人了?敢跟你我叫板了都?朱雀大街纵马疾驰,非一品公倾、朝廷疾递、前线军报不可为,这曹家是个什么路数?”
谭花耸耸肩,冷声道:“许是些不开眼的地方权贵子弟,还当长安是他们家里呢。”
杨炯颔首同意,见这群护卫有的张牙舞爪,有的却吓得面如土色,当即就明白了有人认出了两人。
当下杨炯轻笑着看向谭花,调侃道:“以前你都是到处抓纨绔,今日要不要做一次纨绔?”
“啊?”谭花一脸疑惑。
“啊个屁!赶紧动手,别让他们说话!”杨炯怪叫一声,挥起拳头就朝那几个叫骂最欢的人砸去。
事态瞬息万变,杨炯那声“动手”的呼喝尚在空气中震颤,人已如离弦劲矢扑入护卫群中。
他拳风呼啸,目标明确,直取方才叫嚣最凶、面目最狰狞的几个。
沙包大的拳头裹挟着凌厉风声,眼看就要砸中当先那护卫面门,那人瞳孔骤缩,一个“侯”字刚挤出喉咙……
“嘭!”
一声闷响,鼻梁塌陷,血花四溅。
那护卫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如破麻袋般向后倒飞,撞翻了身后两个同伴。
杨炯脚下妙风步踏转如烟,身形飘忽,根本不与那些仓促拔出的刀刃硬撼,只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转腾挪,拳、肘、膝、肩皆化作武器,专挑关节软肋招呼,招式虽无谭花那般凌厉绝伦,却刁钻狠辣,迅捷异常,打得近身几人东倒西歪,阵脚大乱。
“你……你那三家猫的功夫!逞什么强!”谭花娇斥声起,人已化作一道灼目的赤红流光,春神剑并未出鞘,只连鞘挥动。
她身法之快,远在杨炯之上,红影过处,只闻一片令人牙酸的骨肉撞击声和痛呼哀嚎。
“咔嚓!”剑鞘精准无比地敲在一名挥刀砍向杨炯侧翼的护卫手腕上,腕骨立折,钢刀脱手。
“噗!”另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杨炯的护卫,被谭花莲足如电点中膝弯,整个人向前扑跪,下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登时晕厥。
“嗷——!”第三人被杨炯一个扫堂腿放倒,谭花看也不看,剑鞘顺势下点,正戳中其腰眼穴道,那护卫顿时浑身抽搐,瘫软如泥。
两人身影交错,红影与青影在混乱的护卫群中穿梭,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杨炯有谭花这高手护着,索性不做防守,出手更狠辣。
谭花护在其周身,剑鞘或足尖总能如影随形,恰到好处地替他化解危机,或是将试图围攻他的护卫击飞、或是将想要出手的人提前点倒。
她甚至能预判杨炯诱敌深入的意图,当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两名护卫凶狠扑来时,谭花早已如鬼魅般切至其身后,剑鞘如毒蛇吐信,迅疾两点,精准击中后颈大椎穴,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而杨炯对谭花的剑势走向亦心领神会。见她剑鞘横扫,意图逼退一片,他立刻矮身错步,如泥鳅般滑入剑鞘笼罩范围之外的空隙,拳脚并用,将那几个被剑风逼得踉跄后退的护卫彻底放翻。
一个眼神交汇,杨炯虚晃一拳逼开身前敌人,猛地矮身侧滚;谭花则足尖一点他后背借力,红影腾空,剑鞘带着风雷之势凌空劈下,将一名高举佩刀、试图格挡的护卫连人带刀砸趴在地,尘土飞扬。
“侯爷息怒!饶命啊侯爷!”
“镇南侯!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求侯爷高抬贵手啊!”
混乱中,惊恐的呼喊此起彼伏,那些认出杨炯镇南侯身份的在一旁连连告饶,却是根本不敢近前。
而之前那些还叫嚣的护卫一听“镇南侯”的名号,早已面无人色,哪里还有半分凶悍,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纷纷扔了兵器,抱头鼠窜者有之,跪地磕头求饶者更多。
求饶声与哀嚎声混杂,场面狼狈不堪。
那最先认出杨炯身份、被一拳砸塌鼻梁的护卫,此刻正捂着脸蜷缩在地,血泪横流,含糊不清地哭喊:“侯爷饶命……我是我干的呀……小的冤枉阿姨……”
转瞬之间,那十几个原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护卫,除了几个机灵见势不妙早早缩到车驾后瑟瑟发抖的,其余叫嚣最欢的,已尽数瘫倒在尘埃血污之中,翻滚呻吟,再无半分战力。
杨炯拍了拍沾了些许灰尘的袍袖,谭花则轻轻一振手中连鞘长剑,姿态飒爽地立定,两人目光再次交汇,一丝无需言说的快意和多年并肩形成的默契在眼底流转。
恰在此时,一个冰冷、清脆,如同碎玉相击的声音,自那华丽车驾之后响起,瞬间盖过了场中所有的哀嚎与嘈杂:“住手!”
人群如被无形利刃劈开,自动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一名少女缓步从车队后走出。
杨炯凝眸细看,见其身着月华般流泻的云锦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行动间光华隐现,流光溢彩。
乌发如瀑,绾成精致的飞仙髻,斜插一支点翠衔珠凤钗,珠光温润,更衬得她肤光胜雪,欺霜赛雪。黛眉如远山含烟,琼鼻秀挺,唇色是极淡的樱粉,五官组合得毫无瑕疵,秀美中透着些许英气,倒是极为大气的模样。
然而,她一双凤目仿佛是凝了寒冰,眼尾微微上挑,本该顾盼生辉,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幽邃冰冷,毫无温度。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越过满地狼藉的护卫,越过抱臂而立的谭花,最终死死钉在杨炯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静到可怕的审视,以及深埋在冰冷审视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淬了毒的刻骨仇恨。
她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环佩无声,周身却散发着比谭花方才斩杀惊马时更凛冽的寒意,仿佛她所经之处,空气都为之冻结凝固。
整个喧闹的长街,似乎因她的出现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又被那冰冷的视线刺得慌忙躲闪。
少女在杨炯身前丈许处停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他的面庞,那樱唇微启,吐出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杨炯!当街行凶,你难道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