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李向南的话,林楚乔还在惊愕状态,可桂景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跑到写字桌前,凝视那一桌的检查单据,万般疑惑道:
“金黄色葡萄球菌?你确定?是它感染的脓毒血症?”
“不错!就是它!”李向南肯定的点头,下意识的去掏自己的烟盒,结果发现里头的烟早就没了,只好去抽屉里寻子墨之前给的一条烟,从里头翻了一包出来。
“金黄色葡萄球菌,金黄色葡萄球菌……”桂景双手撑住桌面,盯着那些检查单,神情越来越凝重,越来越紧张,“如果是它的话,那的确可能出现丁香的这种情况,不,是肯定能出现这样的情况!难怪我们那么多女同志会出现跟丁香一样的症状!院长,我想通了,原来如此!”
“向南,桂姐,这个金黄色葡萄球菌到底是个什么细菌?我从前可没听说过啊!”
一旁的林楚乔却很是忐忑起来,尤其是看到桂景在听到是金黄色葡萄球菌后,脸色都变了,更加担忧起来。
“这是一种广泛存在于自然界和人体表面的革兰氏阳性球菌,它具有强致病性和多重耐药性上,可引发从轻微皮肤感染到严重全身性感染甚至危及生命的疾病!而它所导致的脓毒血症,发展到后期就是最典型的多器官衰竭症!”
李向南严肃的解释了一下金黄色葡萄球菌的危害,更是毫不避讳的直言道:“丁香的情况,应该就是它通过月经带进入体内之后,在它体内大范围的传播肆虐后引起的疾病!”
“……”
林楚乔浑身一颤,当李向南把这些信息和线索全都串联起来之后,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种病菌的可怕!
而一旁,在得知是金黄色葡萄球菌导致的脓毒血症之后,桂景已经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也就是说,目前来看,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院长,丁香姑娘,确实……”
她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晓得,丁香是林楚乔的好友、同乡、战友,也是李向南的半个老乡。
此刻说出无药可治的话,等于是给丁香宣判了死刑。
这种无情的话,她说不出来。
“楚乔!”李向南晓得她的意思,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绕过桌子,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水,问道:“丁香姑娘还没有跟家里联系?”
现在联系她家里人,谁都知道李向南是什么意思。
林楚乔难过的低下头,把脑袋摇了摇。
“丁香怕她爸妈担心,从去年生病开始就没敢跟家里说!过年的时候,她还让我帮忙给家里寄了一点东西,说她在燕京成立勤工俭学!现在……”
说到这里,她眼眶通红的抬起头,哽咽道:“现在咋办啊?是不是不说不行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丁香没回去,忽然给家里打电话说生病了,她爸妈怎么接受的了啊……”
就连她一个同乡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丁香的父母呢?
“这样,我们先去看一看丁香,看看情况再说好吗?”李向南把茶杯又推了过去,“你先喝口茶!”
说完这话,看到林楚乔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便扭头问道:“桂姐,丁香的病情你跟她本人沟通过吗?”
“我只问过卫生习惯,至于具体的病情还没敢跟她说,我想先跟你通通气!”
“行,那我们去见见她!”李向南叹了口气,把桌上的检查单都收了交给桂景,带头朝住院部走去。
到了妇产科的病房,林楚乔的步子越迈越沉重,等到了64床病房外,彻底走不动路了,扶着墙的手都在发颤。
“要不,你在外头坐一会儿,我进去!”
李向南扶着她坐在板凳上,晓得她肯定是怕看到丁香就会忍不住哭泣。
“等我一会儿!两分钟,两分钟就好!”林楚乔难过的擦了擦脸颊,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难过。
李向南和桂景对视了一眼,默默的在病房前站着,等候着。
透过病房的窗户,他瞧见靠窗的一角,丁香就坐在轮椅上,看着外头湛蓝的天空,一动不动。
昨天林楚乔骑车带着她路过的时候,李向南只是惊鸿一瞥,认出了她,但并没仔细看过这丫头的脸。
此刻,十步之遥开外,端详起丁香的状态,李向南也忍不住一阵心疼。
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细小的血管。
身体软绵绵地瘫坐在轮椅上,四肢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
丁香的衣衫宽松而陈旧,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更衬得她形销骨立。
20岁的年纪,本应是充满活力和梦想的时光,她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被囚禁在了这具残破的身躯里。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轮椅偶尔发出的吱呀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丁香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了一般。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朵在寒风中摇曳的花朵,随时都可能凋零。
李向南收回目光,发现自己也哭了。
“走吧!”
身旁林楚乔轻轻握了握他的胳膊,轻声喊道:“别哭,我们进去!”
“嗯!”李向南抿了抿唇,迈步走了进去,努力把笑容挤在脸上,张嘴先是哈的笑了一声,“丁香!是我啊,李向南!”
轻松愉悦的口气,让丁香转过头来,病恹的视线一下子明媚起来,好似又回到了曾经那个虽然艰苦,却也充满无限乐趣的李家村。
“李向南!还真是你……我听楚乔……说过很多次你……终于见到你啦!”
丁香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健康一点,再健康一点,不想让昔日的同伴瞧出自己的病态。
可惜。
她每说一句,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恢复她的气短状态。
李向南没有催促,更没有显得焦急,而是蹲下去,一脸恬静的笑着,等着她的速度追上来。
“对不起!”丁香说完这话,很是抱歉的笑了笑,露出那白皙脸庞上,难得能够放松的笑容,“我生病了……没办法……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丁香!”李向南唇角颤抖,维持着面部笑起的肌肉,“没事儿,我不着急!”
“……”
丁香露着白牙,浅浅的笑着。
林楚乔站在她的轮椅后头,伸手轻轻按着她的肩头。
“李向南!”
忽然,丁香喊了一声。
“嗯?”李向南抬起头,茫然的看过去。
丁香从口袋里找出一张早已拥有无数折痕的纸,她轻轻的将其打开,温柔的,珍惜的,无比动情的抚摸起那封信的署名,嘴唇翕动且颤抖着。
“本来……我希望我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可是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法看到他在家乡孤独的等着邮差……”
“李向南……我没有打过电话……我可以在你这里……打一个电话给卫农吗?”
轰!
听到这个名字。
李向南骤然间站起,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丁香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将死!
可是卫农?她跟卫农有什么关系?
“卫农?庞卫农?”
就连林楚乔都震愕当场。
半个小时之后。
护士站里。
李向南将拨通的电话递了过去。
丁香接过电话,浅浅说了一声谢谢,而后接过电话。
她攥着话筒的指节因使力而发白。
她气若游丝,却也仿佛在这一刻从上苍里得到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卫农,忘了我吧,我嫁人了!”
话尾颤成游丝。
那端的沉默轰鸣如潮,她仿佛看见他攥紧的书信里还有他们长年累月爱过的证据。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沙沙的雨声从几扇窗户传进。
哒!
话筒滑落在地,碰响满室死寂。
李向南望向走廊尽头的缤纷雨幕,他无法想象远在千里之遥的边疆,被所爱之人“抛弃”的庞卫农是如何走出他期盼已久的兵团电话处的。
但他知道。
他此刻。
应该无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