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嘛，生老病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悲观的情绪，皇甫大人依旧一脸和煦，他轻轻拍着项无忧的小手继续道，“先帝爷都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老夫也总归是要过去向他汇报一下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让他知道这个大楚依旧坚挺！还有当年的事情……他会不会怪罪呢？应该会吧……”
眼泪不自觉地从项无忧的脸颊滑落，滴在了那只布满皱纹的手背上，试图去划开一些沟壑，却又根本没法填平。
“傻孩子，难得来一次怎么还哭了呢？这古月小友会更加怪罪老夫咯！”
“没有……无忧就是……就是刚刚吹了会风……不过哥哥他从来不会怪罪您的，真的，尊敬都来不及呢！”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呜咽的项无忧可没法给自己这话佐证，至于古月的心里倒是的确很尊敬这位老大人，虽然总是被坑……
“是吗？难道他没在家里总是说老夫又使唤他？老夫又算计他？老夫又敲打他？”
“说了，没少说其实。”
也不必项无忧继续辩护，古月很直接地坦白。
“哈哈~，这就是了，古月小友还是这么坦诚，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持之以恒？”
皇甫大人笑了，笑得很开心，似乎刚刚的伤感根本就不存在一般，让身后的项无忧都有些为自己的眼泪不值。
“做人嘛，总归需要变通，不过我至少能做到对身边人坦诚，而您，总归是瞒不过的，所以也应该坦诚。”
“拍老夫马屁可没有奖励啊，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那你不妨证明一下自己的坦诚吧……你真的想要支持大皇子么？我看不尽然吧。”
“没错，瞒不过您，所以我不会死不认账，这事不仅大皇子根本就蒙在鼓里，我自己的打算也只是扯虎皮拉大旗而已。”
“哦？你还真坦白啊？！好吧，不愧是古月小友你！这大皇子，嗯，听起来和‘大幌子’如出一辙，多半就是你的小心思了，坏得很呐！那老夫能够猜一猜你到底要干嘛么？”
“您大可一试。”
古月一脸人畜无害，这态度让项无忧都有些不自然了，而这个细节可没法逃过皇甫大人的眼睛。
“哦？看来无忧小友是知道的了？果然对身边人不会欺瞒么？佩服，佩服！不过老夫也没法料事如神，还是不猜了，避免一把年纪了还徒惹人笑……但是老夫必须得问一句，小友你会对大楚不利么？”
“不会。”
“那就行了，老夫也可以安心聊此残生，或许下一次小友回来的时候，老夫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双目的精光一闪而逝，皇甫大人到底有没有猜到古月的想法，这已经没人可以知晓，但是他只需要一个答案，而古月给出了答案，这就够了。
“陈国老皇帝曾经服用过一种延年益寿的丹药，是慕容院长亲手炼制，多半是五品以上，据说当时用到了大森林里的稀缺草药，为此还葬送了陈国大皇子的性命，不过那位老皇帝的身体状况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明明应该是风烛残年却依旧龙马精神，这里面应该是那颗丹药的功效。
回去后我就让小荻修书，只要慕容院长能提供一颗，多少代价我都担了，而且那边的大森林也早就被雪虎统领征服，那种稀缺草药未必找不到第二株。
所以，您可千万得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等着我的消息便是……对了，一会我回去后会差人奉上一本拳法图谱，您可以试着练练，舒筋活络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些绝对能够！”
古月的表态让皇甫大人有些愣住了，他是真没想到眼前之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毕竟他自己的实力依旧有限，要想和生命的长短作斗争恐怕还远远不够，而且皇甫大人早就有了自己的淡然，这将近二十年里他也算活够了……
“居然还有拳谱？倒是新奇，也是你那‘秘宝’里面的东西？”
“算是吧，总之，您大可一试，也能让几个儿子陪着您一起，绝对不亏。”
“哈哈~，老夫可没想到古月小友你这么不舍得我这老头子啊，倒是奇了……好吧，那就试试……不知这套拳可有名字？”
“太极。”
“太极？嗯，好名字，阴阳相生相克，倒是真有点和岁月一争长短的意思，有趣，当真有趣！那老夫就不说谢谢了，之后的日子里也可以翘首以盼，可别让老夫等太久！”
看上去很平静的古月其实内心十分波澜，因为那丹药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纵然真的还能弄出来，慕容院长会不会自己先吃一颗？毕竟谁不想多活几年看看这大好河山呢？
至于“太极拳”到底能不能延年益寿，这事他也没个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虽然曾经凭借兴趣做了不少观摩，但是要让他自己把图给画出来，估计够呛……只能仰仗系统的救助了。
“晚辈没什么长处，不过说出的话都会努力去实现而已，您大可期待。”
皇甫大人微笑着也没有继续深究，不过项无忧听后反倒更加激动了一些，至少这祖孙情谊不是假的，而且她从未见过自己亲爷爷，也就打小把这位老人当作了自己的亲爷爷一般无二。
此时的古月在项无忧眼里越发“闪光”似乎这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到办不成的事情！
“好了，这次叫你来，还有一些话要说，不过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标志性地抿了口茶，皇甫大人开始导入正题。
“关于之前的事情？”
“什么都可以。”
“比方说，您关注了张老师多久才判断他会恰好回来？”
这是古月之前揣测中的盲点，因为张老师自己都不觉得被人“牵引”，那么真的只可能是“顺势而为”了。
“他可是万千学子心中最敬仰的老师，怎能不时刻关注？就算老夫没空，我家老大也不会漏过的。”
“嗯，想来也是……五皇子到底什么时候在您面前暴露了，我和他倒是接触过，这人十分谨慎而且内敛，就连我也没法看透……”
“那是因为，你没看过小时候的他啊……试想，一个还没十岁的孩子，刚刚被自己二哥打了，不吵，不闹，没有去找自己的父皇母妃，没有去向任何一个人哭诉，只是自己找了一个在他看来不为人知的角落，立着一个贴了‘二哥’两字的木头人，不断地用刀砍用剑刺用枪扎……这样一个小孩当他长大了，有能力去达成自己复仇的夙愿之时，他会手下留情么？
不用猜想我是怎么察觉到的，虽然古月小友你天赋异禀，但即使是你这双慧眼，也未必能真的看透人心，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没有日积月累的经验多半是不成的……说到这里，老夫倒是很有谈性，不妨跟你们两位小友讲一讲一个老臣多年前的故事吧，愿意听吗？”
回答他的自然不会是否定。
于是再次抿了一口茶水之后，皇甫大人开始了自己的回忆。
“先帝本就是将军，久经沙场，落下一身旧疾，那时突如其来的噩耗摧毁了他最后一点生的意志，顿时药石无医，他临走前在床头只留下了老夫和虚公公两人，这也是他最信任的两人。
先帝没有多言，也没有遗诏，只是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老夫记住了一辈子，那就是‘虚公公，贤弟，这大楚交给你们了！’
虚公公守护项家多年，他看过的生老病死可比老夫要多得多，所以也自然更加泰然处之，只是那心中的伤感始终没法揭过，因为项家人死于非命对他而言算是失职。
可老夫没时间去伤感，因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有些喘不过气……
虚公公当时问了老夫一句，‘让谁继位合适？’
老夫没有任何犹豫，‘只有我那弟子和这场阴谋完全无关。’
虚公公默认了，因为他也拿不准到底是谁动的手，但是他清楚我的为人也知道当年的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之后的两日里老夫十分忙碌，因为时不我待！
你们一定听过很多传闻，什么‘皇甫当用一己之力将楚都的动乱扼杀在了摇篮里’，对吧？
其实嘛，哪有那么神奇，只是因势利导，懂得什么是人心罢了……
首先，先太子暴毙，先帝驾崩，那位原本可以母仪天下的老妇人顿时成了丧夫丧子的可怜人，她势必六神无主，但是她的权力却不容忽视，所以首先需要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老夫不需要遗诏行事，毕竟根本就没有遗诏，但是有虚公公作证，老夫的一言一行其实都代表着先帝的意思，所以那位六神无主的老妇人其实也在期盼老夫的出现，因为她必须要对新皇有着足够的掌控，不然她自己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恰恰就是这一点让她欣然接受了老夫的提议，因为陛下的生母死于难产，而且老夫许诺了长孙家的女儿为后！
拿到太后懿旨的我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见到了长孙家前任家主，将一切利害关系摆在了他的面前，而那两朝为后族的待遇直接给了他想要的最多，于是一切水到渠成……
当然，皇后娘娘，也就是无忧小友的母后，其实并不是陛下自己去挑选的那么简单，老夫借故在长孙家转了转，一眼就看中了这么一个超逸绝伦的女娃娃，更是欣赏那自强不息的心性，而老夫很肯定，陛下一定会挑中这么一位奇女子，因为他是我的弟子，我是他的老师，仅此而已，于是给到长孙家唯一的要求就是让陛下亲自在长孙家的女儿中挑选未来的一国之后。
嗯，老夫挑弟子媳妇的眼光还不错吧？”
说到这里，皇甫大人特地笑盈盈地看着项无忧，让这小丫头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说的是她亲生父母的事情，不曾想还有这段秘辛，而且皇甫大人也的确是太“诙谐”了一点……
“有了太后和长孙家的支持，老夫下一个目标就是独孤博那个老家伙，而想要对付他一点也不难，因为那个老家伙一心想要的只是独孤家立于军队最高权力中枢，说白了他想当名副其实最大的将军和元帅，可是，这个职务一直都是唐问天那小子的父亲担任，在他死后先帝从未提及任何让人接任的事情。
在独孤博看来，先帝是在等唐问天真正成长到力所能及的那天，所以老夫切中利害，直接给了他想要的那个头衔，并且许诺接下来不可避免的一场大战里，他会是一路兵马大元帅，可以将在外先斩后奏。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始终被唐问天的父亲压了一头的独孤博心中其实一直都很在意，尤其是那人早就不在了，他连堂堂正正去挑战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这个头衔是他心心念念，而且立刻就有大战等着他去为自己正名，这样一来独孤博那也就不再有任何问题了……
有了这一文一武，其实所谓的楚都暴乱根本就不太可能发生，但是老夫的谋划不能就这么戛然而止，因为陛下想要做也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就是最终摆脱长孙家对朝堂的把控，毕竟两朝后族让他们有了空前强大的契机，这个机会是老夫给的，也势必得老夫去收回。
所以借着稳定大局的机会，老夫继续找到了两个并不是太大的家族，可他们都有自己的底蕴，也有一争长短的野心，方法依旧是给陛下许诺亲事，因为只有这种联系才能让他们放心，纵然陛下会有不理解，老夫也没法去管那么多了，该做的事情不能马虎。
最后，也就是最后一道保障，因为老夫在那时就觉察到了‘黑市’的影子，而他们的野心虽然尚未明显，可那时大楚和周边五国之间的关系已经是最低谷，想要获取本就不多的各种资源已是难上加难，所以‘黑市’的崛起似乎可以预见，于是老夫便找到了上官兴隆这位最有志向的商人，用儿女的姻亲来给他排除后顾之忧，这也是老夫能为陛下有朝一日扫穴犁庭做的最后一个准备……
是不是很有点高瞻远瞩？没办法，老夫就是有这个能耐。”
突然的“自吹自擂”让古月差点跳戏，却也不得不用尬笑配合着老人的“兴高采烈”。
“要说我皇甫当真有什么能耐，其实也就是会一点审时度势左右人心而已，不值一哂！但是大楚需要我的时候，避无可避，不然这就有负先帝的重托了啊~……而那时，稳固陛下的帝位只剩下最后也是最难的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