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的深夜,灯火不再璀璨,大片的区域已经黯淡了下来,仅有稀寥的路灯,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秣陵国际大酒店的顶层豪华套房里,郑贞雅站在落地玻窗前,看着窗外暗沉的夜色。
铅云就像无数寂寞的灵魂,飘荡在城市的上空,与倒映在玻璃窗上她那即将迟暮的容颜交错在一起。
夜色已深,但郑贞雅却没有休息的意思。
一本厚厚的文件夹摊放在套房客厅时尚大方的茶台上,认识韩文的人能看到文件夹里的打印稿记录的,都是星源时代-蜗巢科技-鸿盈科技以及新鸿臣的材料。
很快,郑贞雅又重新坐回到茶台前,习惯性的屈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酒店的地毯不可能叫人放心。
这是她随行人员专门携带到酒店铺下的地毯,柔软、色彩柔和的毯绒触及她裸露、堪比少女娇嫩的大腿,像是被温柔的手在抚摸。
崔裴珠出行习惯跟母亲住一个套房里,她这时候洗过澡,穿着一件白色浴袍走出来,挨着她的母亲而坐。
与郑贞雅丰腴圆润的长腿相比,崔裴珠从浴袍里露出来,横在地毯上的双腿要瘦长一些、却更为雪白。
崔裴珠见母亲翻看的那一页资料,有那个人难得在媒体露脸的照片,瘦削的脸庞甚为英俊,线条明朗,却怎么都叫人喜欢不起来,微微皱着秀眉说道:
“这个人太傲慢无礼了,我很不喜欢。”
秣陵大学西巷的那家餐饮店很狭窄,大部分随行人员都没有走进去,就连李钟贤都只能站在门口,但崔裴珠陪母亲走了进去。
她这一年来花了很大的工夫,将中文重新搭了起来,能听懂那个家伙对母亲不敬的言语。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喜欢跟不喜欢?你以为我就喜欢走出来抛头露面吗?”
郑贞雅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吹了半干的长发在灯光下就像幽深的潭水,脸容越发显得稚嫩、明艳,说道,
“还不是你的父亲,明明都已经危机四伏了,却还盲目的以为一切难关都会轻易闯过去,盲目的以为崔梦枕现在没有撕破脸,不是因为你的爷爷暂时在病房里还有一口气没有断,而是念及彼此有着血脉上的联系?”
“情况真有那么严重吗?”崔裴珠不解的问道。
“就财团整体状况,是不太严重,很多分析机构也给我们相当乐观的评价——怎么说呢,我们拿这盘金桔打比方吧:盘子里的金桔就像组成财团的一家家企业,我们在整体上已经熬过金融风暴最艰难的时刻,但是你要知道每一颗金桔的财务表现以及所承担的债务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郑贞雅喜欢吃金桔,入住酒店也会让随行人员随时准备好新鲜的金桔摆在精美的盘子里供她随时享用。
她这时候将一盘金桔从茶台的角落移到正中,从中拿出两颗金桔,示意给女儿崔裴珠看,
“这颗金桔是汽车集团,这颗金桔是重工集团,是财团财务表现最好,负债最为健康的两颗金桔。如果这两颗金桔被人从盘子拿走之后,剩下的金桔看上去还非常的多,但还能称得上情况良好吗?更何况剩下的这些金桔里,电子集团是硕果仅存的支柱,此时也正在被崔梦枕联合外部肢解。一旦被崔梦枕彻底得逞,盘子里剩下的金桔尽是千疮百孔、破破烂烂,在外人眼里完全失去价值,我们到时候想找外援求救都不可能了,那才叫真正的绝境啊!”
崔裴珠虽然已经就读大三了,还准备来到中国当交换生进修一年,但财团成员企业间错综复杂的交叉持股关系以及复杂的财务状况,她还是没有办法梳理清楚。
在她看来财团不是从来都是一体的吗,怎么就能够单独将两颗金桔从中拿走,让其他金桔陷入绝境?
不过,她也能体会到母亲焦虑的心情,猜测父亲可能也是她这般稀里糊涂,这时候都没有彻底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吧?
崔裴珠问道:
“搜集到这么多的材料,都证明了我们电子集团目前所掌握的种种技术,是这个人贪图的真正目标。而且也是母亲九月份让电子集团发出传真,叫这个人避免陷入难堪与被动之中,那他今天为何还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待我们?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
“不要简单的就以为自己看破别人的诡计。电子集团已经被肢解差不多了,韩国本部就剩下消费电子及家电产品的生产与研究部门,以及韩国本部狭窄市场的运营权了。现在制造业都在往中国及其他劳动力低廉的地区转移,韩国本部很难再扩大生产部门了,相应的技术以及研发部门,可以说是电子集团硕果仅存的核心资产了,怎么都不可能轻易转出去的,”
郑贞雅说道,
“也许这个人早就认清了这点,知道他不管多热情的贴过来,也拿不走他真正想要的一切,索性就对我们不理不睬了。至于去年九月份的传真,我们也是为了打击崔永埈,他更不需要领我们的情。商场,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你没有足够的利益付给人家,又怎么指望得到别人的殷勤?”
“母亲既然都已经想得这么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对这个人念念不忘呢?”崔裴珠不解的问道。
“我刚刚说的,都只是表面的分析,然而这些并不能完全将这个人剖析透,”郑贞雅皱着眉头说道,“所以我才在想,有没有其他可能……”
“这个行业,全球有那么多企业,实力都要比星源强大得多,母亲为何独独对星源抱有期待?”
“其他有实力,跟我们也有联系的电子巨头再多,他们都想着将现代电子剥开来,挑捡美味的肉吃掉。我思量星源的发展轨迹,期待可能会有一丝丝不同,”
郑贞雅说道,
“还有就是中国市场发展太快、潜力太大了,但在中国要找一家企业,更好的避免电子集团所剩不多的那一部分继续滑入深渊,选择就太有限了。而也只有电子集团这根支柱稳住了,才能避免其他部分发生如多米诺骨牌般的坍塌……”
这时候房间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崔裴珠略显稚嫩的脸蛋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她们住在酒店里,电话机怎么会突然响起来?
崔裴珠疑惑的走过去,将话筒拿起来,用还很不自然的汉语招呼道:“喂,请问您找哪位?”
“啊,是一个中国女人找你;她的话说得太快,我没有听清楚她的名字。”崔裴珠捂住话筒,跟母亲郑贞雅说道。
郑贞雅走过去接过电话,通话片刻挂断电话。
崔裴珠看着母亲,好奇母亲怎么会认识一个陌生的中国女人,竟然知道她们入住酒店房间的电话。
郑贞雅没有解释电话到底是谁打过来,只是说道:“看来我们确实没有看透那个男人。”
“怎么了?这通电话说了什么新的消息?”崔裴珠好奇的问道。
“奈田信正刚刚突然来到中国,仅仅通知那个男人到机场接机,直接前往东洲去了,”
郑贞雅见女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轻叹一口气,说道,
“倘若你的祖父病逝后,你的父亲能平安渡过危机,有朝一日你要承担起财团的责任来,你怎么还稀里糊涂,一些关键人物都记不住呢?明面上是奈田英男出面联络各方,推动了新荣公司的组建,拿下现代电子的海外运营权;奈田信正作为奈田英男的叔祖父,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奈田家族最后的灵魂人物。新荣公司的成立,我怀疑过不应该是巧合,看来这一刻得到了验证……”
……………
…………
为了更切实的了解朱鹮手机的市场销售情况,袁可飞春节后在市场部高层的陪同下,到各个城市的销售网点实地考察。
郑仲湘今天飞抵秣陵,袁可飞紧赶慢赶,十一点钟才从邻省坐车回到科技园,推门走进会议室,看到从江南会馆返回的郑仲湘、陈逸森以及林杰等人都黑着脸,郑仲湘也难得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缸里都是烟蒂。
事情的缘由,林杰在电话里已经跟他说过了:
就是奈田信正今天突然飞抵秣陵,没有通知这边,仅有萧良、许建强前往机场接机,然后连夜一同前往东洲了。
林杰知道这事后,没有多想,只是第一时间告知郑仲湘。
然后就是郑仲湘、陈逸森在江南会馆时,听崔永埈说,他们很早就怀疑奈田英男去年九月在萧韩矛盾爆发的次日就出现在秣陵,拿出置换现代电子海外运营权的计划,不应该是巧合,怀疑奈田信正此行会跟星源达成更密切的合作。
郑仲湘、陈逸森很快就琢磨出不对劲了:
如果说奈田英男拿出置换现代电子海外运营权计划不是巧合,而是早就跟萧良有所勾结,那之前奈田英男游说他们接手恩益电气与华瑞电子的集成电路合资项目,又算怎么回事?
奈田英男推动新荣公司组建的时机,是有些巧合,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怀疑,就是因为奈田英男之前成功推动他们接手集成电路项目,因此在奈田商事内部获得提拔担任亚太事务部副总裁的职务。
奈田英男从来都没有否认在此之前就跟萧良有过几面之缘,但几面之缘跟在这样的事务上密谋勾结,怎么可能是一回事?
不过,要说奈田英男跟萧良之前没有很深的勾结,奈田信正此行又作何解释?
梳理萧良的过往经历,与奈田信正应该是没有交集的,最多是通过奈田英男知道彼此的存在。
如果之前没有形成很深的默契,奈田信正作为奈田家族最后的灵魂人物,怎么可能在初次见面的情况下,就让桀骜不驯的萧良亲自到机场接机,还一同连夜前往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