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厚重的灰纱,缓缓笼罩住整片荒原。枯黄色的草地在晚风中簌簌作响,草叶摩擦的细碎声响在空旷里格外清晰;几棵瘦骨嶙峋的老树歪斜地立着,皲裂的树干如同老人干瘪的手臂,枝桠上栖息着几只归鸟,偶尔发出几声沙哑的啼鸣,划破黄昏的沉寂。
“放下你手里的剑!他们只是路过的农夫,是善良的人!”小弗拉修斯的喊声穿透暮色,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阿契琉斯耳边。正陷入混沌梦境的阿契琉斯猛地回过神,眼前豁然一亮,这才看清面前站着个容貌苍老的农夫——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衣角沾着泥土与草屑,脸上刻满深浅不一的岁月沟壑,如同被风雨侵蚀的老树皮;身体靠在辆破旧的马车上,车轮上缠着几道加固的麻绳,车厢里铺着堆干枯的稻草;马车后还站着个身材壮实的年轻人,皮肤黝黑,手握一把锈迹斑斑的铁草叉,草叉尖上挂着几片枯草,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与打量。
靠在树干上的小弗拉修斯早已饥肠辘辘,肚子“咕咕”作响的声音在安静的荒原上格外突兀。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咸味,急忙挣扎坐起身,脸上挤出温和的笑容解释道:“老伯,您不要介意!我这个仆人向来喜欢梦游,是你们的马车惊扰到了他。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苦难,精神有些恍惚,并非有意冒犯。”
被傍晚的冷风吹得彻底清醒的阿契琉斯,左右扫了几眼。昏黄的光线里,荒原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没有海船的颠簸,没有硝烟的味道,眼前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和两个寻常农夫。他缓缓站起身,故意向前两步,晃了晃手里寒光闪闪的长剑,剑身在暮色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眼神中带着丝若有似无的威胁。随后迅速退回到小弗拉修斯身边,压低声音急促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到好多荒唐又恐怖的事情,刀光剑影的,差点以为自己又要陷入险境。”
靠在树上的小弗拉修斯朝两个农夫露出抹略显僵硬的笑容,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阿契琉斯,随即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道:“闭嘴!你向来行事荒唐。这辆马车或许能带我们去弗林锡,你不要再冒犯他们,否则我们就要困死在这荒郊野岭,喂了野狼!”
阿契琉斯闻言,立刻将长剑收入腰侧的剑鞘,剑刃入鞘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转而强装出副和善的笑容,眼神却依旧带着几分审视与戒备:“亲爱的农夫先生,我们正要去弗林锡,希望能搭个便车。这个孩子有些残疾,实在不能走路,我也已经疲惫不堪,双脚都磨破了。另外,即便脱下我们的靴子,里面也没有半块金币,我们只是想求个同行的机会,抵达后必有报答。”说罢又故意眯起眼睛,轻轻拔出一小截长剑,露出锋利的刃口,暗示自己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但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破烂衣衫下那金腰带。
满头白发的老农满眼迷惑,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上下打量着高大魁梧的阿契琉斯——他衣衫褴褛,肩头的布料已经磨破,露出结实的肌肉,腰间的长剑虽然入鞘,却依旧透着慑人的气息。老农哼了声道:“弗林锡?那个满是矿场和铁匠铺,到处都是铁屑和火星,空气里都飘着硫磺味的地方?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阿契琉斯敷衍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恭维:“对!您见多识广,就是那里!我们想去那里找点活计,不管是挖矿还是打铁,只要能混口饭吃就好。”
而手握铁草叉的年轻人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粗野而刺耳,如同破锣被敲响:“穷光蛋!看你们这副衣衫褴褛的样子,肯定是一路讨饭过来的吧?还想去弗林锡?还想坐在我们松软的马车上?要知道,从这里到弗林锡,得穿过坎帕尼、小奥古斯塔的黑森林,还有奎托姆的领地!乡巴佬,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现在的伯尼萨到处都是混乱和杀戮,城镇里的绞刑架上,挂满了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尸体都发臭了!就算你们有巨石城艾蒙派缇的印鉴信函,到了这里也跟废纸没两样!你个傻缺,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佃农吗?”
阿契琉斯被年轻人的话语激怒,眉头一挑,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正要发作,却被小弗拉修斯凌厉的眼神死死逼退,只好强忍怒火,悻悻地收回手,指腹在剑柄上摩挲着,压下心头的戾气。
白发老农急忙呵斥身后的年轻人:“休得无礼!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后又转头看向阿契琉斯和小弗拉修斯,语气和善了许多,眼角的皱纹里透着几分刻意的宽厚:“别听他胡说八道。至少我们可以带你们去前面的村落,找个温暖的地方落脚,喝口热水,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去弗林锡。快,请坐到马车上,咱们边走边聊。”
听到老人和善的语气,阿契琉斯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脚磨破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破旧的靴子,走路时传来一阵阵刺痛,于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弗拉修斯,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到马车上铺着的干草上,干草松软,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自己也纵身跃上车厢,坐到干草堆里,连日奔波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丝松懈。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松软的泥土路上,车轮碾过路面的凹陷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格外清晰。晨雾渐渐升起,如同白色的轻纱环绕在车道两旁,能见度越来越低,远处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灰黄草地,和偶尔闪过的几棵枯树映入眼帘,枝桠在雾中若隐若现,显得格外荒凉。
老人从马辕旁的挂包里掏出两块黑面包,面包硬邦邦的,表面还沾着些许麦麸,散发着淡淡的麦香。他递到阿契琉斯面前,粗糙的手掌上布满老茧,语气带着真切的怜悯:“可怜的人,看你们这副模样,肯定饿坏了,吃两口解解心慌吧!这是我们自己烤的,虽然硬了点,但能填肚子。”
阿契琉斯接过硬邦邦的黑面包,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只闻到股纯粹的麦香,混着些许阳光晒过的气息,并无半分异样。但他依旧满腹狐疑,脸上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多谢老伯好意,我们现在还不饿!”
一旁的小弗拉修斯盯着那两块黑面包,早已馋得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他实在抵挡不住饥饿的诱惑,一把抢过老农递到近前的那块面包,狼吞虎咽地送到嘴边啃了起来,粗糙的面包屑纷纷掉落,沾在他干裂的嘴角。
阿契琉斯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无奈地叹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与无奈:“在外面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没付钱的!”
小弗拉修斯艰难地吞咽着嘴里的面包,含糊不清地低声骂道:“死也不做饿死鬼!何况跟着你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饿死的边缘徘徊,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遭罪了!”
马车继续在晨雾中前行,车轮滚动的“咯吱”声、马蹄的“哒哒”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交织在一起,在荒凉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清晰。阿契琉斯靠在车厢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目光扫过雾中摇曳的枯树与泛黄的草地,丝毫不敢放松;而小弗拉修斯则只顾着狼吞虎咽,暂时将所有的危险都抛到了脑后。
晨雾渐渐散去,残阳如血,将整片荒原染成一片暗沉的橘红。马车碾过枯黄的草根,发出“咯吱”的轻响,两侧的矮树丛在晚风中摇曳,影子被夕阳拉得细长,如同鬼魅般张牙舞爪,透着几分诡异。
阿契琉斯偷偷瞥了眼马车前正在说笑的两个农夫,他们的笑声粗哑,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有些突兀,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融洽。他又转头看了眼狼吞虎咽、一切如常的小弗拉修斯,喉咙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手里的黑面包,又咂吧着嘴细细品味,喃喃自语道:“倒是没有怪味,应该没什么问题。”说着不再犹豫,大口嚼起面包,含糊道:“岩缝里的小树只知道把根扎进泥土,却不知自己一直靠在岩石上汲取力量,也许它的根,早就悄悄缠上了岩石,只是自己没察觉罢了。”
小弗拉修斯啃掉一大块黑面包,腮帮子鼓鼓的,他扭过脸,眼神中满是愤懑,像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你这是在抱怨吗?抱怨带着我这个累赘?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带着我?还一路疑神疑鬼,好几次都想把我扔掉!要不是我机灵,早就成了野兽的点心!”
阿契琉斯立刻装傻充愣地回过头,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小弗拉修斯的目光:“我没有,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清醒,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已。”
小弗拉修斯冷哼一声,目光投向车外苍茫的荒野,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映出几分怅然与失望:“我以前很崇拜你。你绑架我的时候,我都在为你开脱,以为你是边城人人称颂的英雄,是敢作敢当的勇士,那会儿就算为你而死,我也心甘情愿。但现在我...看透了,你只是...”
听到小弗拉修斯欲言又止,阿契琉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被戳中心事的他既愤怒又怯懦,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梦游!就像你说的那样,梦游!梦里是深不见底的山洞、一群发神经的恶魔、一个会飞的海螺,还有一群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又变成女妖,满天乱飞尖叫的女人,还有黑乎乎的船,那么多人在对骂殴斗,乱糟糟的!我一睁眼就醒了,还得面对你,还得背着你到处游走,我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就像我永远记不住人的名字!”
躺在马车稻草堆里的小弗拉修斯发出声冷笑,语气充满讥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记不住名字?那伊莱莎呢?你怎么没忘记她?你真让我失望!我不过是跟着你,或者说被你强行抢来,背着去弗林锡而已。而且这一路,你讲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鹦鹉和割喉男孩、富商和毛驴、凶鸦和亡命徒,还有你喊妈妈换土豆、面包的破事,不停重复,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你问过我愿意听吗?”
阿契琉斯猛地站起身,手扶着马车边缘,手背青筋凸起,大声喊道:“我那些故事都是真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虚假!另外,你以为我愿意吗?背着个残废到处颠沛流离,为了一口饱饭低三下四,还得装疯卖傻给那些土垒士兵跳舞,只是为了偷他们几块发霉的面包,受尽别人的白眼和嘲讽,我受够了!”
小弗拉修斯用手撑着稻草,昂起胸口,眼神锐利如刀,厉声打断他:“垃圾!我以前崇拜你,是因为你勇猛无畏,以为你行侠仗义。现在才发现你真恶心!你所谓的行侠仗义,不过是威胁弱者、滥杀无辜,强迫别人给你食物,就像野兽一样没有理想,眼里只有吃和活着!然后再用拯救我这个残废孩子的‘仁慈’来给自己善后,免得最后下地狱!现在你又想抛弃我!当然,你脑子里还有别的东西——钱和女人!可你却让那个伊莱莎白白送了命!幸亏我父亲派人去接她,还在家里好吃好喝款待了她好几天,不然她早就死在半路了.....”
“伊莱莎!”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阿契琉斯的心上。而他突然感觉一阵反胃,继而开始天旋地转,眼前的马车、荒原、小弗拉修斯的脸都扭曲成模糊的光斑。他急忙晃了晃脑袋,指尖发麻的眩晕感却愈发强烈,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与暴怒,如同有火焰在灼烧。
察觉到面包中有迷药的他猛地跳下马车,落地时踉跄了几步,粗糙的泥土磨得脚底生疼。他一把扯住牵马老农的衣领,眼神猩红如血,没头没脑地嘶吼道:“你想买这个孩子吗?你出多少钱?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想谋财害命!”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哆嗦,假装发懵地眨了眨眼,浑浊的眼珠却快速闪过丝慌乱,却还不忘偷偷瞟了眼阿契琉斯腰间那若隐若现的金腰带。开始结结巴巴地后退着试图拖延时间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好心带你们一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啊!”
“好心?”阿契琉斯的眩晕感越来越重,视线已经开始重影,怒火中烧的他猛抽出腰间长剑,迈步上前。“噗嗤”一声,锋利的剑身径直贯穿了老农的胸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老农的粗布衣裳,也溅到了阿契琉斯的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愈发癫狂。
身后的年轻农夫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铁草叉,想要从背后偷袭。却被眼睛已经开始发花、但动作依旧迅猛的阿契琉斯一把抓住草叉的杆身猛地发力,将年轻农夫硬生生拽到面前,并用长剑架在对方的喉咙,寒光刺骨,逼问道:“你想买这个孩子吗?你出多少钱?说!”
年轻农夫看着阿契琉斯脸上的血迹和鲜血淋漓的长剑,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急忙哀求扯谎道:“多少钱都可以!我能给你个好价钱!这里所有的土地都是我们家的,我可以给你黄金、给你牲畜、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说着却悄悄伸手摸向后腰的匕首,并死死盯着阿契琉斯那开始翻白的眼睛,似乎等着阿契琉斯的药力发作。
可阿契琉斯眼中闪过丝狠厉,手腕用力下拉,剑刃重重划过年轻农夫的脖颈。年轻农夫闷哼一声,鲜血如泉般从脖子上喷涌而出,身体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眼睛还圆睁着,满是不甘与恐惧。
残阳的余晖洒在两具冰冷的尸体上,鲜血在枯黄的草地上洇开,形成刺眼的暗红色斑块,与周围的萧瑟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头晕眼花、脑袋嗡嗡作响的阿契琉斯扶着马车边缘,剧烈地喘息着,他迷迷糊糊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暴戾,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猛地扭过脸,朝着马车上的小弗拉修斯扯着嗓子喊道:“看到了吗?没人要你!你是个残废,只有我肯养你,我这是在救你!等我到了弗林锡,要么做个铁匠打铁,要么去矿场挖矿,总有口饭吃,绝不会让你饿死...”
说着,他用力晃晃开始发木的脑袋,愈发模糊的视线落在老农脚上那双还算厚实的靴子,他摇摇晃晃地蹲下身,费力地脱下老农的靴子套在自己脚上,却又无力地仰躺在地大口喘息。
小弗拉修斯惊愕地睁大眼睛,瞳孔因愤怒而收缩,嘴唇哆嗦着,一字一顿地嘶吼道:“你...你这屠夫!你就是个杀手和匪徒!自私暴力到了极点,竟然还抢死人的鞋.....你简直无可救药!”
“他们给你的面包里...没麻药....”阿契琉斯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勉强坐起身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中语带着几分委屈与暴怒,却口舌不清地大笑嘲讽道:“你现在才说这些?我...我自私?我他妈是绑架了你,但事情败露后,我都没宰你灭口,还放你回去,让你那个叛徒野兽父亲追杀我!是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中了邪魔缠身,浑身抽搐的时候,也是我逼着矮哥出手救你!边城被烧毁的时候,火光冲天,尸横遍野,是我背着你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所有人都死了,就你活着!我把马和财物都给了乌坎那斯人,连自己的靴子都丢了,光着脚在碎石路上走,还得背着你,给你擦屁股、洗脏裤子!后来又稀里糊涂落入那个鬼洞,我捂着你的耳朵怕你被巨响吓着、替你遮挡飞来的弓箭、背着你跳上那个滑溜溜的螺壳,摔得我骨头都快断了!看着那群恶魔胡言乱语,我还得用身体当肉盾保护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趴在车栏边缘的小弗拉修斯眼珠通红如烧红的炭火,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突然癫狂尖叫道:“闭嘴!我父亲不是叛徒!你不要污蔑他!你根本打不过他,你这个精神妄想狂!你所有的话都是编造的谎言!”
瘫软垂头的阿契琉斯无力干笑几声,笑声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屑,口角流涎地嘟囔道:“你父亲就是叛徒!表面上是边城的税务官,道貌岸然,穿着体面的官服,实际上就是个烧杀抢掠的强盗!是他出卖了老大,是他的自大毁了整个边城!你父亲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而且我当然能打得过他,我绝不会像他那样,为了几枚金币就出卖朋友,结果上了矮猪哥的当,落得个横尸荒野的下场......”
“你才是个蠢货!”听到这里,小弗拉修斯再也忍不住,咆哮道,“当初要不是你绑架我,我父亲就不会和兰德?考尔产生嫌隙!就是你这个没脑子的家伙,被聂格拉当枪使,一步步掉进别人设计的陷阱,才引发了后面所有的祸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灾星!”
眼睛不停翻白的阿契琉斯瞟了眼前的农夫尸体,鲜血还在从伤口汩汩流出,浸染了身下的枯草。他献血躺倒地靠在马车车轮上,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烟斗,指尖有些发颤地点燃,费力地抽了两口,而那烟草似乎驱散了些他身体中的麻药,在烟雾缭绕中,他手中的烟斗掉落在地,随即紧闭双眼呢喃自语道:“我现在才明白,当初就是矮猪哥故意设计的圈套。他引诱你父亲,带着你的那个黑奴保镖去了鹰喙山劫道,然后趁机绑架了你,还把我也扯了进去。这样一来,就容易让你父亲和老大发生冲突,他好坐收渔翁之利。而且我当时被‘罗圈猪哥’推荐给兰老大,也有可能是矮猪哥计划的一部分。仔细想想,怪不得这家伙能掌控黄金城,真是机关算尽啊!不过幸好,我还活着,命大得很...”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得的笑容,仿佛在炫耀自己从阴谋中脱身的幸运。
“你你...”趴在车栏边的小弗拉修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地嘟囔了几句,却因愤怒和激动说不出完整的话。突然,他捂着胸口,身体直挺挺地倒在马车上的干草堆里,开始不停口吐白沫,四肢还微微抽搐着,眼神涣散。
麻药再次开始上涌的阿契琉斯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脑袋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片不断晃动。他抓着马车轮勉强站起身,瘫软地趴在马车上,颤抖着双手揉着小弗拉修斯的胸口,口舌不清道:“我是胡说八道...都是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咱们马上就到弗林锡了...到了那里就有好日子过了...妈的...这些狡猾的...家伙....”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雾气中突然走来一群高大的男人。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笼罩着他们的身影。他们身着紧致的破布衫,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腰间佩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刀鞘上镶嵌着银色的纹路,步伐沉稳整齐,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微发颤,带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为首一人嗓门洪亮,如同洪钟般大声质问道:“大谷仓向来善待每一个陌生人,但你们为什么会在我们老大义子的马车上?还杀了他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阿契琉斯的脑袋如同灌满了铅块,每转动一分都耗尽全力。他费力地扭过脸,看向对面突然现身的人群,视线早已模糊成一片晃动的黑影。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摔倒在地,后背撞击地面的钝痛都变得迟钝。他麻木难动的嘴唇不停抽搐,涎水顺着嘴角滑落,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你们快救救这个孩子...他快不行了...”
话音未落,他又强撑着翻涌的眩晕感侧过身,指尖在冰凉的地面上胡乱摸索,终于触到了不远处长剑的剑柄。他死死攥住,手臂软塌塌地向上抬着,声音微弱却还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威胁:“否则我...我宰了你们!”
可这句话刚说完,黑面包里的迷药便彻底发作,如同潮水般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眼前骤然一黑,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身体瞬间失去所有力气,长剑“当啷”一声脱手。
马车上的小弗拉修斯依旧昏迷不醒,白沫顺着嘴角不断溢出,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而对面那群人正步步逼近,黑色的衣摆扫过枯黄的草地,脚步声沉闷如鼓点。他们眼神冰冷如霜,手中的长刀已缓缓出鞘,寒光在残阳下一闪而过,将周遭的空气都染得凛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