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块巨石投入结冰的河面。议事厅里霎时静得可怕,只有窗外雪粒子打在窗棂上的簌簌声,混着吕布粗重的喘息。陈宫看着张辽按在刀柄上的指节泛白,又瞥见吕布腰间那块暖玉在昏暗里晃荡 —— 那是张辽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遗物,今早还见张辽用锦缎小心裹着藏在贴身处。
“文远起来。” 陈宫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张辽,指尖刚触到他的铠甲,就被吕布的眼神逼得顿住。吕布的丹凤眼眯成一道缝,手按在腰间的方天画戟上,戟尖的寒芒透过烛火,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某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吕布的声音像结了冰的铁,“张辽,你若再敢替这酸儒求情,某就把你那玉佩扔去喂狗!”
张辽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陈宫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像被钝器砸了一下 —— 想当年虎牢关前,张辽随吕布迎战三英,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却连一块母亲的遗物都护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吕布,烛火映着他的脸,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
“温侯,” 陈宫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邳城如今粮草只够支撑五日,城外曹操的土山已筑到第三座,投石机日夜不停地轰击城墙,东南角的城楼昨日已被砸塌半边。若此时再意气用事,不仅温侯霸业难成,满城将士和百姓都要陪我们一起殉葬!”
“殉葬?” 吕布嗤笑一声,伸手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某当年在长安杀董卓,在兖州败曹操,何曾怕过谁?曹操那厮不过是靠着人多,真要单打独斗,他麾下哪个能挡某一戟?”
陈宫看着他这副狂妄模样,只觉得心头发冷。他想起三年前在兖州,自己背叛曹操投奔吕布,原是看中吕布勇武,想辅佐他成就一番大业。可如今看来,吕布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半点谋略,还生性多疑,贪图享乐。昨日他去粮仓巡视,看到的竟是半窖发霉的稻谷,而吕布的卧房里,却堆着从下邳富户那里掠来的锦缎和珠宝,甚至还抢了两个民女留在府中。
“温侯,” 陈宫的声音沉了下去,“勇武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守得住城池。曹操麾下有郭嘉、荀彧、程昱等谋士,将士有许褚、徐晃、夏侯惇等猛将,更兼粮草充足,兵多将广。我们如今被困在下邳,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唯一的生路就是坚守待变,或是派人突围去淮南向袁术求援。”
“求援?” 吕布把酒壶往案上一摔,酒壶碎裂,酒液溅了一地,“某乃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向袁术那厮求援,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陈宫还想再劝,却见帐外匆匆跑进一个士兵,浑身是雪,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启禀温侯,城外曹操派人送来劝降书!”
吕布眼睛一亮,连忙道:“呈上来!”
士兵双手捧着一封书信,呈到吕布面前。吕布一把抓过,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曹操劝他投降,许以高官厚禄,若执意抵抗,城破之日必将屠城。吕布看完,脸色变幻不定,手指紧紧攥着信纸,指节泛白。
陈宫见状,心中一紧,连忙道:“温侯,曹操生性狡诈,此乃诱降之计,不可轻信!他若真有诚意,为何还要日夜攻打城池?”
吕布没有理会陈宫,反而看向张辽:“文远,你觉得曹操的话可信吗?”
张辽站起身,抱拳道:“温侯,曹操虽狡诈,但他若想劝降,必不会轻易屠城。不过,我军若投降,恐怕难以保全将士性命,更遑论温侯的霸业。依末将之见,不如暂且坚守,再寻突围之机。”
吕布皱了皱眉,又看向帐下其他将领。侯成、宋宪、魏续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侯成上前一步,抱拳道:“温侯,如今粮草断绝,将士们早已军心涣散,若再坚持下去,恐怕不等曹操攻城,城内就会发生兵变。不如…… 不如暂且投降曹操,日后再图东山再起。”
宋宪和魏续也连忙附和:“侯将军所言极是,温侯三思!”
陈宫看着这三人,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三人素来与吕布亲近,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贪生怕死。他厉声喝道:“侯成!宋宪!魏续!你们忘了温侯待你们的恩情吗?当年你们在兖州战败,是温侯收留了你们,如今却劝温侯投降,你们对得起温侯吗?”
侯成脸色一红,却仍硬着头皮道:“陈军师,我们并非忘恩负义,只是如今形势危急,若不投降,恐怕大家都要白白送命。”
“白白送命?” 陈宫冷笑一声,“你们若真有骨气,就该与城池共存亡!当年张燕在黑山,被袁绍围困半年,粮草断绝,却仍坚守不降,最终杀出重围。我们如今还有城池可守,还有将士可用,为何要轻言投降?”
吕布看着帐内争论不休,心中更加烦躁。他猛地一拍案,大喝一声:“够了!都别吵了!”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吕布。吕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某意已决,今夜三更,打开东门,某亲自率军劫营。若能成功,定能打破曹操的包围;若不能成功,再作打算。”
陈宫闻言,急道:“温侯!不可啊!曹操必定早已设下埋伏,你若此时劫营,无异于自投罗网!”
吕布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公台不必多言,某意已决。张辽,你率军随某出征;侯成、宋宪、魏续,你们三人留守城池,务必守住城门。”
张辽抱拳道:“末将遵令!”
侯成、宋宪、魏续三人也连忙应道:“末将遵令!”
陈宫看着吕布固执己见,知道再劝也无用,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绝望。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仿佛看到了下邳城破后的惨状。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议事厅。
回到自己的营帐,陈宫坐在案前,看着桌上的城防图,久久没有说话。帐外传来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夹杂着风雪的呼啸。他拿起笔,在城防图上轻轻勾勒着,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吕布狂妄的面容、张辽无奈的眼神,以及侯成三人贪生怕死的模样。
“唉,” 陈宫轻轻叹了口气,“难道我陈宫一生所学,竟要毁在这下邳城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陈宫抬头一看,只见张辽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雪粒。
“文远,你怎么来了?” 陈宫问道。
张辽走到案前,抱拳道:“军师,末将知道温侯不听劝告,执意劫营,心中实在担忧。末将此次前来,是想向军师请教,可有什么办法能保全将士性命?”
陈宫看着张辽,心中一动。他知道张辽素来忠义,且有勇有谋,若能说动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沉吟片刻,道:“文远,如今形势危急,若想保全将士性命,唯有一条路可走。”
张辽连忙问道:“军师请讲,末将万死不辞!”
陈宫压低声音,道:“温侯此次劫营,必定凶多吉少。曹操素来多疑,若我们能在温侯劫营之时,打开城门,投降曹操,并献上温侯的首级,或许能保全满城将士的性命。”
张辽闻言,脸色骤变,连忙道:“军师!不可!温侯待末将不薄,末将怎能背叛他?”
陈宫看着张辽,叹了口气,道:“文远,我知道你忠义,但如今形势危急,若不如此,满城将士都要陪温侯一起殉葬。你想想,那些将士家中都有父母妻儿,若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张辽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手下的士兵,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忍饥挨饿,却仍坚守在城墙上。他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若自己死了,母亲的遗物也将无处安放。
陈宫看着张辽犹豫不决的模样,继续道:“文远,你并非背叛温侯,而是为了保全更多人的性命。况且,温侯素来刚愎自用,若此次劫营失败,他必定会迁怒于将士,到时候恐怕还是难逃一死。不如我们先投降曹操,日后再寻机会为温侯报仇。”
张辽抬起头,看着陈宫,眼中充满了挣扎。他知道陈宫说的是实话,但要他背叛吕布,他实在难以做到。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士兵跑了进来,急道:“军师!张将军!温侯让你们即刻到东门集合,准备劫营!”
张辽深吸一口气,对陈宫道:“军师,末将知道您是为了大家好,但末将实在无法背叛温侯。末将此次随温侯出征,若能活着回来,再与军师从长计议。”
说完,张辽转身走出了营帐。
陈宫看着张辽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他知道,张辽此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东门之外,雪越下越大,夜色如墨。吕布骑着赤兔马,手持方天画戟,身后跟着张辽和三千士兵。城门缓缓打开,吕布回头看了一眼下邳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一挥方天画戟,大喝一声:“出发!”
三千士兵跟在吕布身后,悄无声息地向曹操的营寨摸去。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曹操的营寨外,一片寂静,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吕布心中暗喜,以为曹操没有防备,连忙加快速度,向营寨冲去。
就在这时,营寨内突然响起一阵梆子声,紧接着,无数火把亮起,照亮了整个营寨。曹操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吕布的军队团团围住。
“哈哈哈!吕布!你果然中了某的埋伏!” 曹操的声音从营寨中央传来,带着一丝得意。
吕布大惊失色,连忙挥舞方天画戟,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张辽也率军奋力抵抗,与曹操的士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然而,曹操的士兵早已做好了准备,人数又远超吕布的军队。吕布的军队很快就陷入了困境,士兵们纷纷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
张辽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想起了陈宫的话,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满城的将士和百姓。他知道,自己此次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就在这时,吕布突然大喊一声:“文远!你快突围出去,回下邳城报信!某来断后!”
张辽一愣,看着吕布,眼中充满了不解。他没想到,在这个生死关头,吕布竟然会让他突围。
“温侯!末将愿与您共存亡!” 张辽大声道。
吕布摇了摇头,道:“某意已决!你快走吧!若你能活着回去,一定要保住下邳城,保住满城的将士和百姓!”
说完,吕布催马向前,挥舞方天画戟,向曹操的士兵杀去。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却也格外孤独。
张辽看着吕布的背影,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知道,吕布此去,必定是九死一生。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几个亲兵道:“你们随我来,我们冲出去!”
说完,张辽率军向营寨外冲去。曹操的士兵见状,连忙围了上来。张辽手持长枪,奋力厮杀,亲兵们也拼死保护着他。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张辽终于杀出了重围,带着几个亲兵向回邳城逃去。
回到下邳城,张辽立刻向侯成、宋宪、魏续三人报告了劫营失败的消息,并说吕布还在营寨中奋力抵抗,让他们赶紧派兵前去支援。
然而,侯成、宋宪、魏续三人却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侯成道:“张将军,温侯劫营失败,已是必死无疑。我们何必再去白白送死?不如打开城门,投降曹操,还能保全性命。”
张辽大怒,道:“侯成!你竟敢说出这种话!温侯还在营寨中拼死抵抗,你却想着投降,你对得起温侯吗?”
宋宪冷笑道:“张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形势已经如此,我们再抵抗下去,也只是白白送命。不如投降曹操,还能有一条生路。”
魏续也附和道:“是啊,张将军。我们已经决定了,即刻打开城门,投降曹操。你若识相,就跟我们一起投降;若不识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辽看着这三人,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他没想到,这三人竟然如此贪生怕死,在吕布生死未卜的时候,竟然想要投降曹操。
“你们休想!” 张辽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长枪,“某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投降曹操!”
侯成、宋宪、魏续三人见状,也不再废话,纷纷拔出兵器,向张辽杀去。张辽虽然勇武,但毕竟寡不敌众,又经过了一场激战,体力早已透支。很快,张辽就被侯成、宋宪、魏续三人制服。
“把他绑起来!” 侯成冷声道。
士兵们上前,将张辽绑了起来。
侯成看着被绑起来的张辽,冷笑道:“张将军,别怪我们无情,要怪就怪你不识时务。”
说完,侯成转身对身边的士兵道:“打开城门,迎接曹操大军入城!”
城门缓缓打开,曹操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下邳城。
陈宫在自己的营帐中,听到了城门打开的声音,心中一沉。他知道,下邳城已经破了。他走出营帐,看到曹操的士兵正在城中四处搜捕,心中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对陈宫道:“军师,曹操将军请您到府衙相见。”
陈宫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
说完,陈宫跟着士兵向府衙走去。
府衙内,曹操坐在正堂之上,身边站着郭嘉、荀彧、程昱等谋士。陈宫走进府衙,抬头看着曹操,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公台,别来无恙啊?” 曹操看着陈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陈宫冷笑一声,道:“曹操,你不用假惺惺的。某既然被你擒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曹操叹了口气,道:“公台,某知道你是个有才华的人。当年你在兖州背叛某,某也不怪你。如今某已拿下下邳城,若你肯归顺某,某必委你以重任,与你共图大业,如何?”
陈宫看着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曹操是个雄才大略的人,若能辅佐他,或许真能成就一番大业。但他想起了吕布,想起了自己对吕布的承诺,想起了下邳城破后的惨状,心中又充满了愧疚和愤怒。
“曹操,” 陈宫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某一生辅佐吕布,虽知他有勇无谋,却也从未想过背叛他。如今吕布生死未卜,某若归顺你,岂不是成了背主求荣之人?某宁死,也绝不会归顺你!”
曹操看着陈宫,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他知道陈宫是个忠义之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必将成为自己的后患。他沉默片刻,道:“公台,你真的不肯归顺某吗?”
陈宫摇了摇头,道:“某意已决,无需多言。”
曹操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某也不强求你。来人啊,将陈宫推出去,斩了!”
士兵们上前,架起陈宫,向府衙外走去。
陈宫走到府衙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下邳城,眼中充满了留恋和遗憾。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想起了自己的抱负,想起了那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将士。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
“苍天不公啊!” 陈宫大喊一声,声音响彻云霄。
随着一声清脆的刀响,陈宫的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府衙前的雪地。
与此同时,曹操的营寨中,吕布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终于力竭被擒。当他被押到曹操面前时,仍不服气,大声道:“曹操!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苦苦相逼?若你肯放某一条生路,某愿归顺你,为你效力!”
曹操看着被铁链缚住的吕布,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帐外寒风卷着雪沫拍打帆布,将吕布甲胄上的血迹冻成暗褐色的冰棱,可这位曾经纵横天下的温侯,此刻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桀骜,只剩求生的急切。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曹操踱步至吕布面前,靴底碾过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吕奉先,你忘了当年在虎牢关,是谁率军与我对峙?忘了你夺我兖州,害我无家可归?如今兵败被擒,倒说起‘无冤无仇’来了?”
吕布被曹操的话问得哑口无言,脸颊涨得通红,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却被身旁的士兵死死按住肩膀。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当看到站在曹操身旁的刘备时,眼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急忙喊道:“玄德公!你我曾称兄道弟,如今我落难,还望你在孟德面前为我求情!若我能活命,必当报答你的恩情!”
刘备闻言,眉头微微皱起,神色有些复杂。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对曹操拱手道:“孟德,吕布乃当世猛将,若能收归麾下,必能助你成就大业。昔日丁原、董卓虽因他而亡,但那也是他们不能善用之故。孟德雄才大略,或许能驯服此等虎将。”
帐内众人闻言,纷纷侧目。郭嘉轻轻咳嗽一声,上前道:“明公,刘备此言差矣!吕布反复无常,乃是豺狼之性。丁原待他如亲子,他却为赤兔马杀丁原;董卓与他结为父子,他却因貂蝉弑董卓。此等不忠不义之人,若留在身边,必是心腹大患!今日若放了他,他日他若再叛,后果不堪设想啊!”
曹操听完郭嘉的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吕布身上,眼中的犹豫渐渐消散。他冷笑一声,道:“奉孝所言极是。吕布,你这般反复无常,谁还敢信你?今日我若放了你,明日你说不定就会提着刀来取我性命。像你这样的人,留着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