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炽阵外的焦土上,热浪仍在扭曲翻涌,残留的阵纹时不时闪过几缕赤红微光。土团子浑身土黄色灵光黯淡,体表裂着几道细密的裂纹,正蜷在一块碎石后小口吞吐天地灵气,疗伤调息;不远处的寒冰真灵则化作一团氤氲的淡蓝寒气,气息忽明忽暗,周身凝结着薄薄一层霜花,显然也在阵中受了不轻的伤。
二者的目光,都落在了斜倚着断岩的红色骷髅身上。那骷髅通体泛着诡异的朱红光泽,骨节处缠绕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黑雾,枯瘦的骨指正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截泛着幽蓝暗光的大鹏骨——骨头肌理间凝着未散的凶煞之气,顶端还残留着几根泛着金属光泽的翎羽碎屑,随着指尖转动,骨节与鹏骨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焦灼的空气里格外刺耳。骷髅眼窝中两簇猩红鬼火忽明忽暗,火苗舔舐着虚空,指缝间还沾着几滴未干的冥河水,黑红色的液体顺着骨缝滑落,滴在地上便滋滋腐蚀出细小的坑洞,散发出缕缕腥臭黑烟。
寒冰真灵的意念化作一道细微的灵波,悄无声息传音给土团子:“这家伙是从哪来的?肯定不是我们这片地界的。它手中那截鸟骨,倒是与我们这边的一些精怪灵韵有几分相似感。”
“屁!你长眼睛了吗?那破骨头跟我们有个屁毛渊源,呸!”土团子的传音带着浓浓的不耐,话音刚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忘了你压根没有眼睛——毕竟咱们本就是天地灵体,哪来人类那些没用的累赘器官。”
“唉,我说你个不要脸的土疙瘩,你倒有眼睛不成?”寒冰真灵的意念带着几分气闷,“我跟你说正经的!那堆骨头架子手中的骨头绝对大有玄机,还有他身上的冥河水、之前放出的那些怪虫子,看着就邪门。不过说真的,那些虫子还挺好玩——通体漆黑背生骨刺,一股脑扑进夏炽阵的火海时嘶鸣得震天响,可进去后就没了动静,连点虫尸都没飘出来。”
话音顿了顿,寒冰真灵的气息添了几分凝重:“就是不知道主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小白蟒,能不能从阵里救出来。”
“那是你的主人,可不是我的。你都是真灵了,还叫一个凡人是主人,你要脸不要?哦,对了,你压根就没有脸。”土团子的传音冷硬得很,“我欠他的人情早八百年就还清了,这次跟着来,我和你差点折在阵里,这笔账还没处算呢。他的死活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留在这儿,不过是我之前被他吸走在他人身的一缕本源土气还在他体内,不管他是死是活,这东西我都得弄回来。”
话音刚落,红色骷髅似是察觉到了二者的窥探,眼窝中的猩红鬼火骤然亮了几分,转着大鹏骨的骨指猛地用力,“咔嚓”一声,鹏骨上裂开一道细纹,幽蓝光芒随之黯淡。它缓缓侧过身,鬼火扫过土团子与寒冰真灵,不带半分情绪,却透着一股漠视万物的诡异杀意,让二者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气息,暂时闭了嘴。
火牢之外,金乌的灼人威压已然消散,空气里的炙热感褪去大半,只剩些微余温萦绕。熊烈领着小白蟒缓步踏出,回想方才阵中景象,心头仍阵阵发紧——那九幽髓牯即便只是幼虫,竟已恐怖到这般境地,尤其是那与生俱来的吞噬法则,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与灵力,至今想来仍让他心悸不已。
若非这冥界怪虫横空出世,别说打败并收服金乌,凭他佛修金刚境的修为,怕是连保命都难上加难。那怪虫与金乌拼死相搏,金乌虽以化神境的绝对实力斩杀了九幽髓牯,却因轻敌大意付出了惨重代价,不仅身受重创,更跌落了境界,这才让他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熊烈心中暗忖,不自觉地抬手拍了拍腰间的墨玉袋。袋中,金乌幻化而成的火红玉牌静静躺着,温润的灵光透过玉袋隐隐透出。他清楚,有了这曾经化神境大能的助力,日后再遇化神级强敌,即便自己修为尚在金刚境,也多了几分周旋逃命的底气。
可下一刻,他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头骤然蹙起。
“不对……它去哪里了?”熊烈的手停在墨玉袋上,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与凝重,脚下也生生止住了前行的步伐。身旁的小白蟒察觉到他的异样,也乖乖停下,灵动的眼眸凝望着他,满是不解。
“大鹏骨!那截大鹏骨呢?”熊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语气愈发急切。那东西本就没有长腿,一直好好收在墨玉袋里,怎么会凭空消失?
他当即不再犹豫,寻了块平整的岩石原地坐下,双目紧闭。左手飞快掐出繁杂法诀,口中低诵真言,周身瞬间萦绕起一层刺骨的寒意——正是“玄冰淬体诀”第六层的玄妙法门,并非为了淬体,而是借玄冰之力禁锢识海,稳住神魂。
此前,他总觉神魂深处似有几股异物潜藏,那股力量时常不受控制地自行运作,让他难以完全掌控自身神魂。如今大鹏骨无故失踪,更让他肯定自己的识海绝对不止自己,定要趁此时机一探究竟。
随着法诀运转,玄冰寒气顺着经脉游走,最终汇聚于识海之外,化作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壁,将外界干扰尽数隔绝。熊烈的神魂意念如同一点寒星,小心翼翼地沉入识海深处。
识海之内,灰蒙蒙一片,灵力与神魂之力交织缠绕。他凝神探查,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只觉深处隐隐传来一丝极淡的牵引之力,与那截大鹏骨的气息隐隐相合。可越是深入,便越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抗拒之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刻意隐匿行踪。
他催动玄冰淬体诀的力量,让神魂意念愈发凝实,随即化作一柄凝着刺骨寒意与决绝之意的神魂冰刀,直劈向那缕潜藏在迷雾中的虚影!
“你到底是谁?!对我做过什么?!”熊烈的神魂意念裹挟着怒喝,冰刀锋芒更盛,几乎要将识海气流割裂。
就在冰刀即将及体的刹那,那虚影竟纹丝不动,一道低沉而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声陡然在识海回荡,震得熊烈神魂微微发麻:“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笑声戛然而止,虚影在迷雾中缓缓凝实几分,虽仍看不真切轮廓,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沧桑:“若不是我,你今日还有命站在这里?还有命探查自己的神魂?”
“我是谁?你可真的知道,你又是谁?”那声音带着几分诘问,几分怅然,“我们究竟都是谁?不过是一个曾经的魔,一个没死透的鬼罢了。”
熊烈的神魂冰刀悬在半空,心头巨震,莫名的熟悉感与困惑交织而来。
“当年,你是我亲口称一声大哥的人!”虚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幻境天楼下,鬼圣母转世凡人段琼玖为救你性命,宁愿牺牲自己生命,只为救你,是何等凶险?我最初不过想夺舍你转世的这具凡躯,可为了鬼圣母的轮回,我宁愿自斩神魂,将这一缕本源印记藏入你的识海,甘做你的附庸,护你周全至今——你竟这么快就这般把我忘了?”
话音落下,识海迷雾剧烈翻滚,那缕神魂的气息骤然暴涨,与熊烈的神魂隐隐产生一丝奇妙的共鸣,过往被尘封的碎片般的记忆,似在识海深处蠢蠢欲动。而那声音的主人,正是潜藏他识海的鬼尊幽霆!
“大鹏骨是你拿走了?那怪虫也跟你有关系?!”熊烈的神魂意念骤然紧绷,冰刀锋芒再盛,死死锁定那团雾状神识,语气满是质问。
雾状神识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畅快大笑,震得识海迷雾翻腾不休,连玄冰凝成的识海壁垒都微微震颤:“大鹏骨?那本就是我炼化的芥子法宝,我取走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对?”
笑声渐歇,雾状神识的气息愈发幽冷,带着几分戏谑:“至于那九幽髓牯,本就是我冥界孕育的灵虫。你若真喜欢,我倒可以送你几只玩玩——只看你有没有那份胆量。”
“这小家伙胃口大得惊人,三界之内,就没有它不嗜吞的东西。”话音里的玩味更浓,“我怕它饿极了,连你这具躯壳带神魂一并吞了——毕竟,我的神魂还寄存在你识海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鬼尊幽霆道。
雾状神识在识海中央缓缓盘旋,鬼尊幽冥的声音如同浸了万年寒冰,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恳切:“不怕告诉你,如今我们倒是能敞开谈了。”
“上一辈的纠葛暂且不论,这一世,夺舍的念想、因果的牵绊,早让我们缠成了死结——你是魔,我是鬼,魔与鬼的纠葛,本就斩不断、理还乱。”他的话音落下,识海迷雾突然翻涌如潮,一道道细碎的黑气从雾状神识中溢出,与熊烈的神魂之力轻轻触碰,竟生出一种诡异的共鸣,“现在的我们,早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暂时没能力离开你的识海,强行剥离只会两败俱伤;而你,”鬼尊幽冥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却又无比现实,“也压根没实力彻底清除我们这几尊潜入识海的神魂——东海沧溟的水魂藏在识海暗流里,绿色气团中玄冰老蟒的残识裹着寒气蛰伏,佛骨的灵光看似慈悲,实则也在伺机同化你的本源,更别提那绿色本源世界对你的窥伺。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将我们尽数拔除?不过是想多了。你也许有一天可以,但现在不行。”
“眼下,我们唯有捆绑在一起,才是唯一的生路。”
熊烈的神魂冰刀仍悬在半空,锋芒却不自觉地黯淡了几分。他能清晰感受到识海深处那些潜藏的气息——水魂的湿冷、老蟒的凶戾、佛骨的温润、绿源的晦涩,还有眼前鬼尊幽冥的幽冷,这些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早已与他的识海交织共生。他的本源神识在识海中央剧烈波动,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湖面,既有被冒犯的愤怒,又有对现实的无力,更有一丝隐约的警醒。
“不妨跟你说透,从我们渗入你识海的那一刻起,你的识海就借着我们的神魂本源愈发强大,堪比顶级芥子法宝。”鬼尊幽冥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得,“你以为玄冰淬体诀第六层神魂境是那么容易突破的?若不是我们的神魂之力在识海暗中滋养,又借玄冰寒气打磨你的神魂,凭你那点微薄根基,早就在冲击境界时走火入魔了。”
“之前能扛住金乌那一世的威压,更是我们共同作用的结果——我借冥界之力牵制金乌神魂,沧溟水魂化雨润你识海,绿色世界气团中玄冰老蟒残识助你凝冰御火,就连佛骨都难得地散出灵光护你本源。”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熊烈的识海炸响。他的本源神识剧烈震颤,那些被遗忘的碎片记忆突然变得清晰——突破第六层时识海突然暴涨的力量、面对金乌时莫名生出的底气、数次遇险时暗中涌动的庇护之力,原来都并非偶然。他的神识不自觉地舒展,冰刀彻底消散,化作点点寒星融入识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更有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
最后,鬼尊幽冥的声音带着一丝赤裸裸的诱惑,幽冷而清晰:“还有件事我也不瞒你,你的神魂天生就带着吞噬之性,这是魔与鬼的本源共鸣。若是继续吸收他人魂魄,不仅能壮大你的神魂之力,还能慢慢同化我们这些潜藏的神魂,日后别说掌控我们,即便面对化神境以上的强敌,也能多几分底气。”
“你想想,届时你的识海便是真正的无上秘境,既能容纳万魂,又能为你所用,三界之内,还有谁能挡你?”
熊烈的本源神识沉默了,识海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他能感受到鬼尊幽冥话语中的诱惑,也能察觉到那些潜藏神魂的蠢蠢欲动——它们似乎都在期待他的选择。他的神识微微收紧,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玄冰之力,既是警惕,也是在权衡利弊。这识海是他的根基,却也成了众矢之的,而吞噬他人魂魄这条路,又何尝不是一条踏入深渊的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