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恒印最终还是踏入了审讯室,以审讯人的身份对崔双剑进行了审讯。
不为了查案找突破口,主要是想知道,自己这位多年的搭档,是为什么甘愿当腐败分子的保护伞的,又是什么时候和这个从前都没接触过的粮食产业勾搭在一起的。
审讯室里,崔双剑独自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没有戴戒具,但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往日那种沉稳精干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灰败。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是曹恒印,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曹恒印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立刻打开笔录本,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尴尬。最终还是曹恒印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痛惜:
“双剑哥……为什么?” 他省略了所有前缀,直接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问题,“我真的想不通……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他没有问具体的犯罪细节,没有追问他还向谁泄过密,他只想先解开这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心结——他敬重的领路人,为何会甘愿沦为腐败分子的保护伞?又是什么时候,和那个与他们本职工作看似毫不相干的粮食产业勾连在一起的?
崔双剑听到这声久违的“双剑哥”,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避开了曹恒印那带着痛楚和不解的目光。良久,他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无奈和心酸。
“恒印啊……”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教导和严厉,反而像是一个疲惫的长者在倾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玷污了这身检察服,背叛了我们的誓言……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曹恒印脸上,那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作为师傅看到徒弟成才般的欣赏和骄傲,尽管此刻这欣赏显得如此讽刺。“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搭档之一。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独当一面,秉公执法,我心里……其实是为你高兴的,真的。”
这番话说得曹恒印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强忍着情绪,追问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双剑的眼神黯淡下去,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被生活碾过的无力感:“为了什么?……说起来可笑,可能……就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爹的身份,和一个孩子虚无缥缈的梦想吧。”
他开始讲述,语气平缓,却字字扎心:
“我女儿……你是知道的,从小就学钢琴。我和她妈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了。她五年级的时候,参加市里的青少年钢琴比赛,发挥得很好,我们都以为能拿第一……结果,得了第二名。就因为这个第二名,她回来哭了整整三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最后……把她自己关在琴房里,把钢琴都给砸了……说以后再也不碰钢琴了,她恨钢琴……”
崔双剑的声音有些哽咽,那段回忆显然至今仍让他心痛。“我和她妈,求爷爷告奶奶,哄了多久,劝了多久,心理医生也看了,好不容易……才让她重新坐回钢琴前。从那以后,我就落下心病了,我怕她再受打击,怕她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前年,她初中了,又参加比赛,这次拿了市里的冠军。” 崔双剑的脸上露出一丝短暂的、属于父亲的光彩,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接下来要去省里比赛了。省赛啊……那是全省各个市的冠军,全都是天才,怪物……我女儿有实力,我知道,但在那种场合,别说冠军,连进前三都难如登天……我都不敢想,如果她这次再失利,会怎么样?她还能承受得住吗?她会不会……又一次,而且可能是永远地放弃钢琴?我赌不起,真的赌不起……”
他的语气充满了作为一个父亲的焦虑和无力感。
“就在那个时候,一次……嗯,一次不太合规的饭局上,我认识了王利民。当时心里烦闷,酒喝多了点,就无意中提起了这件事,抱怨了几句做父母的不易……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发泄一下。”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和自嘲:“没想到,王利民当时就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包在他身上。我当时还以为他就是吹牛,安慰我……可结果……省赛结果出来,我女儿……真的拿了冠军。”
崔双剑抬起头,看着曹恒印,眼神复杂:“恒印,你也是当领导的人了,你应该明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和奇迹?当我女儿捧着那个金灿灿的奖杯,笑得那么开心,对她自己重新充满信心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欠了王利民一个天大的人情,一个我用自己的工资和职位,永远也还不起的人情。而我……也从此被他捏住了软肋。”
“后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崔双剑颓然道,“他开始找我‘帮忙’,一开始都是些小事,打听一下无关紧要的消息,或者在某个流程上‘通融’一下……我没办法拒绝,我欠他的。而且……我也怕,怕他把我女儿得奖的真相捅出去,那对我女儿的打击,会比比赛失利更大……一步错,步步错,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了。”
听完崔双剑的讲述,曹恒印久久无言。他心疼崔双剑作为父亲的无奈,更恨其糊涂和软弱!为了女儿一个比赛的名次,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原则、事业和一生清誉!这值得吗?
曹恒印半晌没说话,良久,他才深深的叹口气,喃喃问:“值吗?”
崔双剑笑了,“恒印,哪有什么值不值啊!你没孩子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做父母的,不愿意为孩子做的。”
“可是......可是,那也不能背叛自己的信仰和原则啊!”曹恒印说。
“人啊!总有些东西更重要。比如我,比信仰更重要的就是女儿。”崔双剑蹲了一下,还是叹口气说:
“而且话说回来了,恒印,我和你不一样,我再干一辈子,也就只是个基层检察官。你背后有肖市长给你撑腰,你什么都不怕,你什么案子都敢查,最重要的是你谁的面子都敢不给,你按部就班至少也能做到检察长的位置,我呢?我没背景没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