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秦府,朱门高耸。
因家主寿辰,整个府邸乃至整座城池都沉浸在一种喧嚣的喜庆之中。
秦罗敷平静地在侍从的带领下,穿行在府邸廊庑间。
目光掠过那些记忆中依稀存在的亭台楼阁,心中却无多少涟漪。
行至一处回廊转角,遇到了两位迎面而来的人。
轮子轱辘声由远及近,一位衣着素雅、气质温婉的夫人推着一架轮椅。
不知道在向身前之人轻声劝说着什么,面上都是无奈之色。
秦罗敷认得这位夫人,是与秦家交好的闻家主母。
之前为了躲避殷离的追杀,曾经在夜江船上见过。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那轮椅上的青年身上。
青衣男子坐在木质轮椅上,膝上盖着柔软的薄毯。
他面容清俊,却带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身形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倒。
然而他的眼神却很干净,像初融的雪水,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二人看到秦罗敷,面上的神色皆是一怔。
闻笙的眸光微微一亮,如同投入碎星的静湖,荡开浅浅的涟漪。
“罗敷……许久不见。”
秦罗敷微微颔首,“闻公子,许久不见,夜江船上一别,还未谢过公子的相助。”
“……不用客气。”
闻笙并不是感受不到她的疏离,眼眸垂了下来。
“罗敷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一切安好,闻公子不必记挂我。”
闻笙放在毛毯上的手忍不住蜷缩起来,“罗敷,可还记得我们儿时的经历?”
秦罗敷一顿,“抱歉,整日忙于修炼,以前的事情,不太有印象了。”
“……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闻笙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温和的微笑,轻轻颔首。
秦罗敷没有与他幼时相处的记忆,对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并无实感。
“忘了也好,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闻笙轻声呢喃,要不是秦罗敷非寻常人,都不一定能听到。
“秦家主应当还在住院等待,罗敷先过去吧。”
秦罗敷嗯了一声,脚步并未停留。
白色的裙摆拂过廊下微尘,带起一阵极轻的风,从轮椅旁掠过。
那风很轻,却让闻笙覆在薄毯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无知觉的双腿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望着失魂落魄的闻笙,闻夫人面上满是复杂和疲惫。
“笙笙,仙凡殊途,放下她吧。”
闻笙在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字,像是对自己命运再次的确认。
那点因重逢而泛起的微澜,渐渐平息下去,最终只余一片释然的平静。
本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能得秦罗敷一眼回顾,已是幸事,不该再有别的奢求。
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能够再与她相见已是不易,不能再让母亲一直担心忧虑。
闻笙抬头,对身旁面露担忧的母亲笑了笑,轻声回应,“母亲,我会的。”
秦家主院,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秦罗敷端坐主桌之侧,一身月白长裙衬得她愈发清冷,与周遭的热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她目光平静地掠过满堂宾客,那些或敬畏、或讨好的笑容,并未在她心底激起太多涟漪。
穿书而来,她对这个世界的母亲,并无深厚的母女情谊。
方才献上那株千年雪参时,秦家主眼中闪过的欣慰与自豪不似作假,但秦罗敷也只是依礼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疏离而客套。
于她而言,此行的目的,祝寿是表象,秦家主信里提及的人域之王的联盟事宜,才是关键。
宴至酣处,忽有守卫高声通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家主,少主,陛下和聂侯来了。”
满堂喧哗为之一静,随即是更大的骚动。
秦家主立刻起身,率领一众秦家核心人物疾步迎向府门。
秦罗敷亦随之望去,心中微动。
只见人群分开,仪仗开道,华盖之下,两人并肩而行。
左侧那位女子,身着侯爵冠服,眉宇间带着历经沙场的锐利与沉稳。
看清楚人后,秦罗敷微讶,没想到居然是之前在人界遇到的聂灵枢。
211曾经就说过她会成为女王侯,秦罗敷倒也不是很惊讶。
如今她贵为人界女王侯,地位尊崇,秦罗敷由衷替她感到高兴。
聂灵枢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秦罗敷身上,微微颔首,眼中含着感激与久别重逢的意味。
而更让秦罗敷侧目的是聂灵枢身旁那位身着黑金龙纹王袍,头戴玉冠,气度雍容华贵的女子。
那张脸,赫然与她在玄机阁试炼里遇到的新王一模一样。
秦罗敷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但是想到温和瑾昙都出来了,应垂容是现实中的人物也不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了。
相较于秦罗敷的讶异,应垂容则显得从容许多。
她目光扫过迎上来的秦家主等人,最终定格在秦罗敷身上,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此次会面。
秦家主躬身行礼,“恭迎王上。”
应垂容虚扶一下,声音清越,“秦家主无须多礼。今日是家主寿辰,孤亦是前来道贺。”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秦罗敷。
“不过,听闻秦道尊在此,孤与灵枢,一直都期盼与道尊见面。”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再次聚焦于秦罗敷身上。
秦罗敷神色恢复平静,上前一步,“陛下,聂侯爷,别来无恙。”
相互问候后,寿宴在一种微妙而热烈的气氛中继续。
应垂容与聂灵枢被奉为上宾,与秦罗敷同坐一席。
席间,应垂容谈笑自若,与秦家主及各方宾客周旋,但偶尔与秦罗敷眼神交汇。
聂灵枢则话语不多,多数时间安静用餐,偶尔与秦罗敷低声交谈几句,感念当年救命之恩,并简要提及如今在人界为官,辅佐人王的一些情况。
秦罗敷心知,她们此行,祝寿是假,借机与自己会面才是真。
玄机阁的谜团,以及当前暗流涌动的六域局势,恐怕才是接下来要谈的正题。
宴席终了,宾客渐散。
在秦家主的安排下,秦罗敷与应垂容、聂灵枢三人来到了秦府后院一处极为幽静隐秘的水榭。
此处设有隔音结界,确保谈话内容不会外泄。
夜凉如水,月光洒在荷塘上,泛着粼粼波光。
水榭内,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三人的面容。
摒退左右后,应垂容先前宴席上的雍容气度稍稍收敛,眉宇间染上一抹凝重与探究。
她直接看向秦罗敷:“玄机阁一别,没想到会在此地以此种身份再见。”
秦罗敷颔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王上,玄机阁中那段经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时……”
应垂容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
“那不是普通的幻境试炼,至少对我而言不是。”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在那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当子夜时分,我便会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入一个奇异的空间。”
“那个空间会赋予了我一个特定的身份,便是那是你我相遇时,那个孤立无援的新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它要求我完扮演好那个角色,遵循那个空间的规则行事。若有不从,或是扮演得不够真实,便会遭受神魂层面的惩戒,痛苦难当。”
聂灵枢在一旁听着,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显然她知晓内情。
应垂容继续开口,“直到有一日,我被再次拉入,而你的出现,对我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在你助我平定动乱后,那股束缚我的力量骤然减弱,自那以来,我便再未被拉入过那个空间。”
秦罗敷凝神倾听,神情认真。
这玄机阁,果然隐藏着远超她想象的秘密。
“王上此次抵达秦家,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祝寿这般简单吧?”
秦罗敷直接把话挑明 ,聂灵枢和应垂容相视一眼。
“确实。”
应垂容应下,“我们是专程过来找你的。”
“我们需要你。”
应垂容神色肃然,“人界与修真界唇齿相依,魔域若真有异动,人界首当其冲。”
“近半年来,人界与魔域、妖域接壤的地带,已发生多起小规模冲突和人口失踪事件。”
“灵枢镇守边疆,对此感受最深。”
聂灵枢接口道,声音沉稳有力。
“不错,边境百姓饱受其扰,魔物活动越发猖獗,其组织性和目的性都远超以往,是有计划的试探和渗透。”
秦罗敷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妖魔两域野心勃勃,绝不会安于现状。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发动进攻。”
应垂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坚定地看着秦罗敷,声音铿锵有力。
“人族虽多以凡躯,不及修士有移山倒海之术,但亦有千万子民,有悍不畏死的军队。”
“面对席卷六域的危机,人界不愿,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们希望能与天衍宗,与修真界达成更紧密的同盟,信息共享,协同防御。”
她郑重承诺,“若妖魔两域大举进犯,人界愿与修真界倾力共御外侮。”
秦罗敷沉吟片刻。
人界的力量在高端战力上或许不及顶尖修士,但其庞大的基数、严密的组织性和在特定领域的优势,是修真界不具备的。
与人间王朝结盟,确实能够弥补天衍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在某些层面的短板。
“陛下之意,我已知晓,会转告修真界的一众同盟。”
秦罗敷抬起眼,“结盟之事的具体细节,可容后再议。”
“当务之急,是加强对暗河及魔域的防控,并尽探清妖魔两域下一步的意图。”
“我会传讯回宗门,增派擅长阵法和隐匿探查的弟子前往边境,与人族军队配合布防。”
秦罗敷三人商讨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就在一切敲定之时,窗外夜空中,一道极其微弱的灵光一闪而逝,精准地穿过水榭的隔音结界,化作玉符落入秦罗敷手中。
是211的传讯。
秦罗敷神识一扫,面色骤然冷凝,周身气息瞬间变得锐利。
“发生了何事?”
应垂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
秦罗敷捏紧玉符,抬头看向二人,声音沉肃。
“暗河营地遇袭,我必须立刻返回。”
临行之前,秦罗敷还特意给秦家主发去传讯。
而后,她转过身,“两位,恕不能再奉陪,下次再会,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