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佳她妈被气的脸通红。
房东两口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又同情的看了看孙佳佳。
孙佳佳抱着怀里沉睡的孩子,双眼无神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六千块钱让人面目全非,六千块钱能让人泯灭良心,丧失良知,没有人性。
两个曾经的亲家,如今字字如刀,唾沫纷飞,为了那点钱,已经撕扯得脸都不要了。
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只有怀里的孩子,才提醒着她还在现实里,可现实是残酷的。
她多想眼前的一切是梦啊!
给她爸交的那五百块钱的罚款,还是她拿的。
她妈和大哥找上门,理由冠冕堂皇,那就是养育之恩大过天。
她认了,无论生恩养恩,她都不能不管,这钱,她出。
她爸平安无事就好。
可安宁对她而言何其奢侈。
她爸前脚刚出来,单位后脚就下了通知,他已不再是物资局的人,那套公房要收回。
而且限制时间搬家。
孙家人彻底乱了阵脚。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那个二哥。
她二哥从乡下回城不久,在厂里当临时工。
他正和一个跟他一起插队的女知青处对象,据说感情非常好。
那女知青听说孙家出了事,结婚的房子也没了着落,立刻就有分手的意思。
孙国栋对那个女知青是真上了心的,就急得不行。
女方撂了话,没有正式工作,一切免谈。
可笑的是,那女青年要是嫁给孙国栋就能回城,偏她仗着孙国栋喜欢她,就要拿乔,非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才点头结婚。
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未来的儿媳妇儿又提出苛刻的条件,孙佳佳她妈为了要死要活的儿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孙佳佳的身上。
先是试探着说家里要买房子,钱不够,想从她这里借一点儿,不然一家子就要睡马路牙子了。
紧接着,又说孙国栋年纪已经不小,也该结婚了。
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媳妇儿不容易,希望孙佳佳成全把工作让给孙国栋的对象。
反正她孩子小,带孩子就不能工作,工作就带不了孩子。
她这也是为孙佳佳着想,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孙佳佳当时就气笑了,说把工作卖了,还值几个钱呢!
有卖工作的钱,够他们娘两个吃两年了。
然后孙佳佳她妈当场就炸了,指着孙佳佳的鼻子骂她忘恩负义,说那个工作也是家里给她安排的,那就是娘家的。
孙佳佳跟她妈吵起来了,然后挨了几个大嘴巴子。
然后孙佳佳他妈就软硬兼施加道德绑架,各种诉苦各种养她不容易。
还说什么当初没舍得把她送下乡,然后家里还找各种门路,搭人情搭钱,给她安排的工作。
其实那工作完全可以给孙国栋,这样孙国栋也不会在乡下受了几年的苦。
可以说孙国栋是为她受的苦,她孙佳佳欠孙国栋的,孙家的工作,孙家要回来有什么不对?
被打了嘴巴子的孙佳佳突然觉得亲妈无比陌生。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愤怒和绝望都一股脑涌了上来。
再后来孙佳佳就麻了。
现在无论谁说什么,她都不说话,毫无反应。
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她们母女现在无依无靠,什么都不能往外拿。
因为她们母女谁都指望不上,以后要靠自己。
眼前的争吵还在继续,孙佳佳收回思绪,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这么吵小家伙竟然没吵醒。
大概这几天母女都没休息好,孩子被吓得天天哭,现在也累了。
这孩子是她必须支撑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这时候,院门被敲响。
屋里的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大门。
男房东,“完了完了,一定是隔壁老李头找来了。”
女房东推他,让他赶快去开门。
男房东屁颠屁颠跑到门口,把大门打开。
看到门外站着两个高大的军人,他一愣,然后换上客气的笑,“那个,同志你们找谁?”
其中一个约莫三十出头,五官深刻,眼神沉稳锐利的军人说,“我们找孙佳佳同志。”
男房东诧异,“找孙佳佳?哦哦,在,她在里面呢!
两位同志快请进。”
他客气的把方永逸二人往屋里引。
屋里的人都诧异的看着进来的两个陌生军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干啥来的。
方永逸一进屋,目光便迅速扫过屋内的所有人。
不费事就锁定了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
她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脸色憔悴,嘴唇干裂,眼下一片青黑。
此时的她真算不上好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好几岁。
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周遭的一切喧闹和争吵都与她无关。
整个人像没有了魂魄的躯壳,更像一尊雕塑。
那双眼睛空洞又黯淡无光。
那种破碎感让人看着心疼。
方永逸的心猛的被触动了一下。
这就是莫从之提到的孙佳佳?据说是非常阳光的女孩儿?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凋零,那份生无可恋的死寂,深深刺痛了方永逸的眼。
他见过战场上的无数生死,也见过灾难后的满目疮痍,以为自己早就铁石心肠。
但此刻,他在一个年轻的母亲身上看到了绝望,这让他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怜悯。
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方永逸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的一片光线,目光复杂的凝视着孙佳佳。
而那个人像没有看到屋里多了两个人。
到底这些人是怎么对她,才让她这样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