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真的大意了,他也没想到有人会如此胆大妄为,竟然直接动手了。
而且对方对发改委的恨意十足,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但在周志高看来,再大的委屈也不能这么做。
因为你这么做了,就算是他也没法为其主持公道,因为他们已经属于聚众伤人,如果说得严重一点,已经属于团伙作案,涉黑性质。
这可就真的严重了,抓住后怎么着也得七年起步,甚至十年起步!
“杨静,你怎么样?”周志高躺在病床上,询问道。
现在医院里有着不下十名警员负责周志高的安全,显然是为了防止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深吸一口气,杨静说道,“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们主要是针对周书记和李建国。”
“从那些被抓的袭击者口供里,问到了一些东西,他们是因为自家土地,乃至是祖坟被侵占才会做出这事。”
“虽说那些位置确实在改建的区域,但应该给予他们每亩地不少于五百万的补偿款,但到他们手上的却只有五到十万而已。”
“并且在他们还没有签署同意书前,祖坟就被推了,刚开始他们有诉求时,还被抓过好几次,以寻衅滋事逮捕。”
“也许是他们看不到光,看不到希望,所以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处理方式。”
“周书记你也算是被这万达区发改委和住建局等部门连累,虽说他们也听说过你的大名,但在他们看来,这世上没有一个干部是好的,与这万达区的几个部门一样,全是黑心的主。”
“按他们的话说,既然拿起法律保护不了自己,那就拿起屠刀.........”
周志高沉默了,虽然杨静说的话不是太多,可是却透露出了太多太多的信息。
首先就是,这些民众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他们不是没走法律途径,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次次被关。
人都是有底线的,当他们的底线被彻底触动,甚至被无情的践踏时。
再能忍的老实人,也会怒起拔刀,一旦他们拔刀时,你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们不会再有任何顾虑,只想将害了他们的人送下地狱!
消毒水的味道像层薄冰覆在鼻尖,周志高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纱布裹着的肩膀传来阵阵跳痛。
杨静递过来的口供记录纸页还带着余温,上面 “每亩地五百万补偿款” 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在纸背洇出深色晕痕。
“李建国现在什么情况?” 他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想起档案室里那个瘫软在油桶旁的男人。
杨静翻开笔记本,笔帽在指缝间转得飞快:“纪委的人刚提审过,他说补偿款的事是前主任王建军一手经办,转账记录都在他私人账户里。”
“但我们查了银行流水,上个月有笔三千万的款项流向了‘湾市宏远拆迁工程有限公司’。”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昊穿着便衣走进来,风衣下摆还沾着外面的寒气。
他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床头柜上,拉链拉开时露出几叠照片 —— 推土机碾过坟头的画面刺目,断裂的石碑上 “显考张公” 的字样模糊在泥土里。
“这是民众偷偷拍的,” 林昊声音低沉,“施工方凌晨三点进场,带队的是宏远公司的副总,也是万台区住建局局长的小舅子。”
周志高撑着胳膊坐起来,伤口牵扯得他闷哼一声。
照片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 那天在走廊袭击他的缠纱布男人,正跪在被夷平的坟前哭嚎。
“这个张姓民众,” 他指着照片,“口供里说被抓过五次,每次都是以‘妨碍公务’拘留,最长的一次关了十五天。”
林昊从袋里抽出份拘留档案,纸页边缘已经磨得起毛:“办案单位都是万台区治安一大队,大队长叫赵虎,曾是宏远公司的保安队长。”
窗外突然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周志高掀起窗帘角,看见两辆黑色轿车停在住院部楼下,车牌被泥巴糊得看不清。
杨静下意识挡在他身前,手按在腰间的对讲机上。
林昊却冷笑一声:“来得正好,省纪委的同志刚到,正愁找不到人问话。”
脚步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夹杂着压低的争执。
周志高听见个粗哑的嗓子骂骂咧咧:“周志高算个什么东西?敢动我们万台区的人!”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冲进三个穿西装的男人,为首的正是那天设卡的特警队长,他身后跟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光。
“周主任,” 金丝眼镜男人皮笑肉不笑,“我是湾市副市长陈立,听说您在这儿受了委屈,特来看看。”
他目光扫过床头柜的牛皮纸袋,嘴角的弧度瞬间僵硬。
特警队长上前一步,手按在腰侧的枪套上:“周主任,那些刁民袭击国家干部,性质极其恶劣,我们建议立刻从重从快处理!”
“处理?” 周志高靠在床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处理克扣补偿款的蛀虫,还是处理推平百姓祖坟的凶手?”
他拿起那张坟地照片,举到陈立面前,“陈副市长,你看看这碑上的字,知道‘显考’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人家的父亲!就因为挡了你们旧改项目的路,就被半夜挖出来挫骨扬灰?”
陈立的脸 “唰” 地白了,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特警队长猛地抽出警棍,却被林昊一把攥住手腕。
“赵队长,” 林昊从口袋里掏出张逮捕令,“你涉嫌滥用职权、包庇黑恶势力,现在正式逮捕。”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省纪委的工作人员举着执法记录仪冲进来,镜头对准了陈立煞白的脸。
混乱中,周志高的手机响了,是京城打来的视频电话。
老领导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发改委的红木书柜:“志高,湾市的事组织上已经关注了,宏远公司的背后牵扯到省里面的关系,你要有心理准备。”
画面里闪过几份文件截图,周志高看见 “省领导王某某” 的名字出现在股东名单里。
“我知道,” 周志高握紧手机,纱布下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但十三个人的命不能白死,那些被推平的祖坟不能就这么埋在烂泥里。”
老领导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组织上会全力支持你,但记住,保护好自己。湾市的水,比你想的更深。”
视频挂断后,病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
杨静扶着周志高躺下,发现他枕头边放着张泛黄的照片 —— 那是多年前他在基层调研时,和几个老乡蹲在田埂上的合影。
“周书记,” 她轻声说,“张姓民众说,他们本来想给您送锦旗的,就在出事前一天。”
周志高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照片里那个跪在坟前的男人。
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老父亲说的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现在这红薯,怕是要卖到湾市的烂泥坑里去了。
凌晨三点,护士查房时发现周志高的病床空了。
床头柜上放着份手写的调查提纲,最后一行写着:“查宏远公司账户流水,重点 2017 年 7 月 15 日,王建军死亡当天的资金去向。”
窗外,湾市的夜空被乌云笼罩,只有远处旧改楼盘的灯光在雾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林昊在停车场找到周志高时,他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尼古丁的刺激让他剧烈咳嗽起来,烟灰落在染血的衬衫上。
“省纪委查到了,” 林昊递过保温杯,“7 月 15 号那天,宏远公司给王建军的私人账户转了五百万,半小时后他就死了。”
周志高猛地抬头,烟头烫到了手指。
“他们杀人灭口?” 林昊摇摇头,脸色凝重:“转账记录显示,钱刚到账就被转到了一个海外账户。王建军可能不是贪钱,而是想把证据交出去。”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段模糊的监控录像 —— 王建军走进万台区信访局,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半小时后被抬着出来,浑身是血。
“信访局的监控被删了,” 林昊放大画面,“但我们在后门找到了这个。”
视频里闪过个熟悉的标志,印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尾部 —— 和今天停在医院楼下的那两辆一模一样。
周志高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鞋跟碾过火星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停车场里回响。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周志高拉开车门,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住院部:“杨静说,张姓民众的母亲还在 IcU,等着手术费。”
林昊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映出周志高染血的肩膀:“我已经让纪委先垫付了,等案子结了,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车子驶入夜色,周志高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那些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倒映着他疲惫的脸。他想起杨静说的那句话 ——“他们说拿起法律保护不了自己,那就拿起屠刀”。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那把本该保护人民的法律之剑,从烂泥里拔出来,擦干净,再狠狠地刺回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周主任,小心陈立的秘书,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在宏远公司当财务。”
周志高删掉短信,看向身边的林昊:“老林,还记得我们在京城时学的那句话吗?”
林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为龙国人民谋幸福,为龙国谋复兴。”
“对,” 周志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血丝,“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得蹚过去。因为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那十三个死者最后的愿望。”
车子驶过万台区政府大楼,他看见楼顶的国徽在夜色中闪着微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