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是青州府里有名的才女。
她不仅有才,更生着一张极美的脸。
美貌是一张王牌,唯独和智商放一起才是王炸。陈蓉长的好,人也聪明,年少时,她手中捏了一把烂牌。
父亲明明中举,却在回乡路上因病离世,家中供养父亲读书的族老恼怒多年付出竹篮打水一场空,对陈蓉姐弟二人丝毫不客气。
原本殷实的家产最后只剩几亩薄田,这还是看在她有个弟弟的面子,给她们母女留了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家中一落千丈,柔弱的母亲无助又伤心,缠绵病榻,弟弟还小,家里的重担一时间全扛在陈蓉肩头上。
她为了供弟弟读书,履行父亲还在时订下的婚约,嫁到李家为妻。
婆母嫌弃她爹去世,家中无利可图,本想毁约,可陈蓉丈夫李生,却对陈蓉情根深种,不顾家中反对娶了她,供养陈沛读书,也没拘着她像寻常妇人那样,只能在宅院里相夫教子。
陈蓉素有才名,李生是难得不嫌弃妻子比丈夫厉害的男人,他欣赏陈蓉的才华,她有才名,他与有荣焉。
多少男人都做不到这样,却叫陈蓉碰见了,真是她运气好么?
其实不然。
陈蓉只是会利用自己的长处罢了,无论是才名还是美貌,又或者是李生的真心,哪能不努力就有呢,秦扶清不止一次说她,她是生错了时代,要是再晚生几千年,到那时女子不受限制,陈蓉的成就绝不只是这样。
陈蓉对秦扶清的夸奖不置可否,她倒是很好奇秦扶清口中的千年以后。
“到那时,女子真能像男子一样读书吗?”
“能!”秦扶清斩钉截铁告诉她,“不仅如此,女子还能和男子一样读书工作,不用十几岁就成亲嫁人,这只是她们人生众多可能的一个选择,绝不会是人生的全部。”
他说得太肯定了,就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陈蓉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什么场景,若真能如此,男人们岂不是鼻子都能气歪了?
陈蓉比阮碧芜更早有这个疑问,让这么多女孩子读书,究竟为了什么。
她们注定不能考科举建功立业,若是嫁人,许多人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孩子们还小,她们没想那么远,等到陈蓉这个年纪了,该努力的都努力了,回头一看,她还是 李家妇人,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倘若她不是女儿身,根本不用嫁人来换取弟弟读书的机会,不,如果她是男人,根本用不着弟弟读书才能撑起这个家。
论读书的资质,陈蓉可比陈沛要好太多了。
那时候,陈蓉也是这样问秦扶清的,她不明白为何少年非要让女孩子们读书。
她接手女子学院,做这些女孩子们的山长,一为名声,二是看到了自己,或许她骨子里和秦扶清是一样的不甘心,才会不顾世人异样的眼光,做出这种事来。
秦扶清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陈蓉回想起来,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而今,她把秦扶清的话原封不动告诉阮碧芜。
“女孩子读书,在于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不可能。虽然对现在的你们来说,这份不可能还太遥远,但在将来某一天,你离开学院,独自生活,或是成为一名可靠的女医,或是找到心爱之人与他成亲,你读过的书,你的阅历,并不会因为不能参加科举而消失。”
“面对挫折时,你读的书会激励你,面对贫困时,学到的技能能够帮助你,在你人生顺遂之余,腹有诗书能让你有多余的心思去帮助别人,就算你将来嫁入内宅,相夫教子,那也是你人生的某一种选择,并非说你读的书就没用了。”
“你生了孩子,生的若是男孩,你可以教导他成为一位正人君子,善待女子,若是女孩,你可以教她读书,鼓励她走出内宅,去做你没有做到的事。”
“一个人的生命或许是短暂的,但传承的意义就在于愚公移山,女子面前的大山是一座存在千年的偏见之山,想要把它搬开,或许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也许某一天,一个厉害的人物从天而降,松开束缚女子身上的枷锁。”
“但能困住人的,从来都是心灵的枷锁。心灵上的枷锁,只有女子自己才能解开,豁达,不怕非议,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都可以从读书中找到答案和勇气。”
“你问我女子读书的意义在哪,或许,就在这里。”
“从你步入这座学校,开始跟着夫子识字学本事,你的人生就多了许多可能。你可能会很厉害,用你学到的本事去帮助改变别人,也有可能你拼尽全力依旧无法改变现状,但没关系,一点点的进步也是进步。”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女子读书,意义就在于此,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事呢?”
陈蓉语气温柔,眼神柔和,她没有责怪阮碧芜多嘴问这些,而是耐心开导。
而阮碧芜真的茅塞顿开,想明白了。
她之所以会觉得困惑,是因为她把目标全定在男人身上,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要做,男人能做她不能做,她就找不到意义了。
从没女子走过这样的路,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属于女子的路,一味地盯着男人的路,发现自己没路可走了,可不就是会迷茫吗?
“我明白了,山长,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阮碧芜神色坚定,徘徊在她头顶的阴霾正在渐渐消散,她从未如此坚定过。
“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要成为一名女医,想救治更多的女子,我还想要收徒,教出更多的女医,我们女子也要有自己的大夫!”
陈蓉放声大笑,轻轻拍着阮碧芜的肩头,“好孩子,好志气,芳姑把你教导的很好,只是你想要做别人的夫子,一定要变得很厉害才行,可不能误人子弟呀,接下来要更加努力哦。”
阮碧芜笑了,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山长!”
她一定会继续努力学习,一定要做个很厉害的女医!
秦扶清人在燕京,改造太医署一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素琴每日都在忙于备婚,他一回到府中,就要被拉去量体裁衣,做新衣新帽新鞋,素琴喜上眉梢,秦扶清也很是期待。
按理说二人成亲,男方要给女方准备一套体贴的头面,可秦扶清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连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
心中有愧,秦扶清特意推半天差事,打算带素琴去城中最好的金楼采买。
他现在不缺钱了,上面的赏赐下来,他的新宅邸正在修缮,金银不缺,别说买一套头面,就是买个十套八套的也不差钱。
他豪气万丈,让素琴不必客气,反倒把素琴逗乐了。
她对首饰这些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比起金银,更喜欢玉石之类的。
秦扶清给她做军师,挑好两套头面,让人包好送去素府。
天下无人不识君,秦扶清这张脸就是行走的招牌,金楼管事笑得合不拢嘴,全程跟在身后伺候着。
秦扶清在等勃勃尔的使团进京,算起来也就这几天了,等使团离开后,他才能返乡。
素琴问他要不要给家里的女人们买些礼物带回去,刚好在金楼,买什么都是燕京最时兴的。
秦扶清却拒绝了,今日他特意陪素琴来买二人成亲用的东西,是他们二人特有的时间,要是给他家中女人买起来,说不定比花在素琴身上的时间还要长。
这叫什么道理呢。
“不必费心给她们再买什么,家里都有。”
小时候许诺要给王丽梅买的金簪子玉镯子,他早就给买了,在秦家都不是稀罕东西了。
王丽梅每次还要嗔怪他买的太多,不敢干活,生怕磕了碰了。
那就对了。
秦扶清就怕家里的女人们闲不下来,早年吃苦受罪,如今能享福了,还叫她们像以前那样洗衣做饭,秦扶清肯定不许啊。
尤其是他娘,一个接一个生,都没怎么坐过月子,谁知道年纪大了会不会毛病都出来了。
秦扶清就怕这些。
所以自打家里条件还可以之后,他就让老一辈的把干农活换成打五段锦锻炼身体。
素琴没想到他居然能照顾到这么细致的地方,反倒叫她有些哭笑不得,她压根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嫁去秦家,和奶奶婆母婶娘小姑子们好好相处,肯定要送见面礼呀。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我命令你陪我挑几套,快告诉我她们都喜欢什么。”
既然如此,秦扶清也就不推拒了。
两日后,北地使团进京,秦扶清特意被留下,就是为了应对勃勃尔。
勃勃尔这次来是有备而来,要谈打仗,谈和亲,谈赔款,谁也不知道勃勃尔还会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为了应对勃勃尔,不失上国的风范,景帝特命鸿胪寺仔细招待。
给勃勃尔接风洗尘的宴席准备了几个月有余,秦扶清入宫参加宴席,还未见到勃勃尔其人,就已经听说很多关于勃勃尔的事迹。
根据他打听来的,勃勃尔今年二十二岁,是北地可汗的第七个儿子,他能超越前面六个哥哥在可汗的心中拔得头筹,靠的不仅仅是他年纪轻轻就在军事上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天赋,还和勃勃尔的母亲有关。
勃勃尔的母亲很有智慧,在成为可汗的妃子之后,她提出很多建设性提议,改善北地人的生活,也帮助勃勃尔的父亲拉拢其他部落,成为北地第一霸主。
勃勃尔继承了他母亲的智慧,这探子的消息,他曾经在北明游历,拜汉人为师,学会汉话,所以这次谈判,勃勃尔跟着使团前来。
大殿之上,秦扶清见到了勃勃尔,他是一位五官英挺俊朗的年轻人,身材强壮,微卷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年轻的雄狮,眼神里充满着勃勃野心,还有对北明皇帝的好奇。
他敢直视景帝,与之对话,哪怕行礼,也只是行北地的礼仪。
从二者的位置来看,北明不如从前强势,就像是颓败的老雄狮,在面对新兴起的年轻狮子时,似乎只剩下倚老卖老的底气。
景帝并未对他的无礼有太多责怪,反倒是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认为勃勃尔是个野蛮粗鄙不知礼数的家伙。
在他们心中,北方蛮子都是未开化的野人。
秦扶清不置可否。
景帝不在意勃勃尔的态度,并非是真的不在意,只是他没底气在意。
勃勃尔的父亲已经统领其他部落,光是顶级马匹的数量都已经足够他们组建一批铁骑南下,而北明的北大门没了蔡飞,早已破败不堪,抵挡不住北地的入侵。
如果不是北地漫长寒冷的冬季迫使他们残留理性,保留商量的余地,或许景帝现在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没人比景帝看得更透彻,光靠朝堂上这些只会卖弄嘴皮的文臣,他梁家的江山早就没了。
第一天的宴会并没有什么突发情况,勃勃尔品尝美食,观看歌舞,双方表现还算和善,按照北明的规矩,没有客人登门第一天就谈正事的,总要勃勃尔玩的尽兴才行。
勃勃尔确实会一些汉话,但说的并不标准,临到宴席快要结束,许多大臣都要被勃勃尔喝趴下了,他站起来向景帝请求,他对北明的文化一直很感兴趣,他的母亲常说,北地的未来就写在汉人的书籍之中。
所以,他想要景帝为他派遣一位能教他汉人学问和礼仪的老师。
不出意外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秦扶清。
正在喝酒的秦扶清:“?”
他缓缓看向殿内众人,就连勃勃尔也好奇看向他。
指着他问道:“他是谁?为何都看向他?难道他是什么有大学问的人吗?”
他的汉话说的极其古怪,就跟会拐弯似的。
景帝笑了,颇有些自豪地介绍秦扶清的身份。
“他可是全天下最有学问的人,做你的老师,绰绰有余!”
就这样,秦扶清又多了一项新任务。
教北地七王子勃勃尔汉人的学问和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