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寺内寿一的眼神充满笑意。
“水至清则无鱼!与其让他们零敲碎打,各行其是,搞得乌烟瘴气,白白便宜了你小子,不如由我这里统一处理。
定下规矩,至少还能换点实在东西回来,稳定军心,让前线的士兵少受点冻饿伤病之苦!”
他重新俯身向前,双手按在食案边缘,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带着烟草气息的耳语,热气喷在周正青的耳侧:“拓人,你是聪明人,是能做大事的人。
这些军火,在我华北方面军的仓库里,是占地方的废铁,是管理上的麻烦,是潜在的隐患。
但到了你手里,它们就是硬通货,是能换来真金白银,药品,紧缺物资,或者。。。其他更有价值东西的筹码。
有的是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这笔买卖,对你,对我,对方面军几十万将士,都是各取所需,是双赢,不,是三赢!”
周正青没有立即回答。
他需要消化这些信息,更需要表演出应有的犹豫和权衡。
再次端起酒杯,这次没有浅抿,而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清酒滑过喉咙,周正青脑中开始分析。
答应,意味着他将正式、深度地卷入一场规模空前的,以帝国陆军一个主要方面军为后盾的军火走私网络。
他将不再仅仅是提供走私渠道的“协助者”,而将成为连接日军庞大战争缴获与华夏抵抗力量需求之间的关键灰色桥梁。
这会让他获得难以想象的资源调动能力,复杂的人脉网络,至关重要的前线军事情报,他的宪兵司令部影响力将急剧膨胀。
但与此同时,这也将他绑上“大走私贩”,“战争帮凶”的道路。
不答应呢?。。。好像没有理由不答应啊。。。
“而且。”寺内寿一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粗豪直率的模样,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但话语中的分量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这份“随意”而更显真实与不容拒绝:“我华北方面军,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已经大致定了。
南京虽然拿下,但华夏政权的抵抗意志还没有崩溃,主力西撤,战争将继续,并且可以预见规模只会越来越大。
接下来只会更多,更频繁,也更惨烈。
仗,要打。
缴获,也会源源不断,像河水一样流进来。”
他盯着周正青,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试图钉入周正青的犹豫之中:“我需要一个稳定的,靠谱的,嘴巴严实的渠道,来处理这些源源不断的“麻烦”,同时换回我方面军急需的东西。
药品,粮食,布匹,油料,甚至是一些。。。京都大本营那些老爷们不愿意给,或者给得太慢太少的“特殊物资”。
拓人,你背靠鹰崎家,掌握的资源无可计数,这个忙,你可得帮我一把啊。
华北几十万将士,一定都会记你一份情。
不管今后出现来什么事情,我们华北方面军和我个人都将站在你这一边!”
诱惑。。。对周正青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
这不是请托,甚至不是纯粹的利益交换,而是一种带有强烈试探和捆绑意味的“邀请”。
寺内寿一不只是在试探他的胆量与能力,同样,也在试探在座的鸠彦王与景仁亲王,这两位皇室成员的态度。
这时,朝香宫鸠彦王,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双黑漆镶金象牙筷。
筷尖,轻轻落在那个同样名贵的,雕琢成鲤鱼跃浪形态的青瓷筷枕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
“寺内大将所言,确是实情。”
鸠彦王开了口。
不急不躁,不显山不露水,与一开始刚到宪兵司令部,与周正青针锋相对的神态截然不同。
他说话时,并未看向任何人,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碟如艺术品般精致的“鲷鱼薄造”上。
半透明的鱼肉被片得薄如蝉翼,铺成绽放的牡丹状,肌理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凝视着,仿佛在鉴赏一幅雪舟的水墨名作。
“战场缴获物资的处理,向来棘手。”他缓缓道。
“军部明令,无论是敌国军械,战略原料,还是民用大宗商品,凡有军事价值或经济价值者,均须统一回收,造册登记,依令转运后方,或就地组织力量进行“再开发”。
实在无法利用的,也需由工兵彻底销毁,以防资敌或落入不轨之徒之手。”
鸠彦王略微停顿,似乎在给众人时间消化这段官方式的表述。
然后,话锋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引入了一丝现实的幽暗缝隙。
“然,实际操作中,困难重重。”他抬起眼,目光先平静地掠过寺内寿一那张写满期待,精明与某种狂热算计的脸。
寺内寿一那张脸在听到“困难重重”四字时,肌肉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最终,鸠彦王目光落在了周正青面上。
“战线绵长,我军攻城略地,所获物资如山如海,品类繁杂,清点,转运消耗人力物力无数,更有诸多缴获,于我军制式不合,或缺乏相应维护能力,堆在仓库,日晒雨淋,徒然锈蚀损坏,实为可惜。”
他话语的平铺直叙中,开始渗入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体恤”。
“若能以妥善,隐蔽之法。”他特意加重了“妥善”与“隐蔽”二词的读音:“将这些于我门“无用”之物,通过某些。。。
可靠的渠道,转化为前线将士们急需的药品,被服,乃至部分精细粮秣。。。
那么,于稳定艰苦征战之军心,维持皇军持续作战之战力,确有益处。
将士们在前方浴血,为国奉献,后方理当体恤,为其解决一切后顾之忧。
“只是。。。。此事需万分谨慎。步步皆需思虑周全,不可落人口实,更不可授人以柄。”
鸠彦王的目光似乎变得悠远,声音也压低了些许,仿佛那些阴影中正潜伏着无形的监视者。
“军部参谋本部那些参谋们,内务省警保局,外务省。。。乃至那些无孔不入,总想挖掘些“内幕消息”的新闻记者,与那些在议会中自诩清流,动不动就要质询内阁的政客们。。。
多少双眼睛,可都亮着,盯着呢。
他们未必理解前线将士的实际困难,却最擅长在“程序”,“规章”,“国体”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