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想必诸君都已知晓,说说吧,北军这边要先拿谁来开刀?”
许都郊外,北军所辖某新建大营。
主帐内。
黄忠端坐于主位,目光如炬扫过帐下诸将,而在黄忠跟前,摆放着数堆军报,透过黄忠紧蹙眉头,不难看出问题有多少。
立于帐内的曹真、夏侯尚、徐晃、刘柱、夏侯儒等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各异神色,这足见他们内心真实情绪反应。
帐内气氛略显压抑。
黄忠目光扫视数圈下来,却没有一人站出说什么,直到黄忠的目光,落在了一人身上,语气低沉道:“公明,汝为公子所表北军左翼主将,汝可有何要说的?”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无不看去。
徐晃似乎对此并不奇怪,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朝前走了数步,不过在这期间,徐晃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曹真,夏侯尚,而在走到人前时,徐晃拱手抱拳,声如洪钟:“回将军,依末将之见,在北军左翼所辖五校中,当以射声营为先。”
“哦?”
黄忠眉头微挑,打量着徐晃说道:“理由呢?”
徐晃继续道:“自末将赴任以来,对北军五校亦有一定了解,而射声校尉张允所呈种种,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可实则却隐瞒众多。”
“别的不提,仅是射声营所配弓弩就不对,且据末将了解到的,在许都治下,存有盗卖军械之事,这其中就有部分是弓弩甲胄。”
“此外末将还打探到一个消息,而这没有体现在此次整军中,即公子奉旨归许前,射声营所辖兵员有调动,而这恰好补了部分应在册,拿粮饷的兵员,此外这部分补充进的兵员,口音明显与籍贯所在不符。”
黄忠眸光骤冷,徐晃所提盗卖军械一事,他是知晓些的,但他不知的是涉及射声营的新进兵员一事。
如果徐晃所讲属实的话,这就不是简单的吃空饷,瞒报兵员一事那样简单了,这背后是藏着阴谋的!!
“他们是何处所募?”
黄忠冷冷道。
“多是山阳一带的。”
徐晃如实道。
“这安排的莫不是私兵吧!!”
曹真一听这话,皱眉上前道。
徐晃看了眼曹真,没有说什么。
“将军!”
见徐晃如此,曹真立时看向黄忠,正要抬手抱拳说些什么时,却被黄忠伸手打断了,这叫曹真没有说下去。
“还有呢?”
黄忠扫视了一圈,没有就此事深入探讨下去,反倒是开口继续询问。
这话看似是讲给徐晃听的,实则却是说给在场所有将领的。
涉及北军左翼五校,怎可能只涉及射声一营?其余四校便无半点瑕疵?黄忠目光如炬,逼视众人。
“屯骑营骑督曹和应查!”
而在此等态势下,夏侯尚的声音响起,叫此间气氛有变,曹真一脸惊疑的看去,很显然他没想到夏侯尚会讲出来。
“为何?”
听到这话,黄忠看向夏侯尚,反问道:“据其所呈军册等来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且所在营属是去巡察过的,无论是兵卒,亦或是军械,再或是战马,数额都是能对上的,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
“回将军。”
在黄忠的注视下,夏侯尚上前抱拳,“马不对,特别是驽马、驴骡数目是对,多有伤病,齿岁也偏大,不堪驱驰,若战时征用,必误军机。”
讲这些时,夏侯尚声音渐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看来事情比某想的要复杂多啊。”
黄忠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此话一出,曹真立时就知其意了。
“将军,胡骑营军需官……”
随着曹真上前,讲明情况时,徐晃、刘柱、夏侯儒等将表情变了。
原因无他。
夏侯尚所提屯骑营骑督曹和,曹真所提胡骑营军需官……无一例外是与曹氏宗亲或姻亲有涉,他们虽不被世人知其名,但却因他们的特殊身份,在军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没有整饬南北两军前,特别是曹昂没有定下南北两军建制改动下,仅以北军五校为例,这是极为错综复杂的存在。
曹氏占了一部分,其他群体占了一部分。
如今一旦深究,牵出的便是盘根错节的势力网。
既然是要开刀,怎能避重就轻?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这整军便失了立威的本意。
关键是这还只是涉及到北军五校了,而在如今的北军,还有三大直属营,即荡寇,背嵬,元戎,此外还有右翼诸校,是,上述这些营校,多是从原直属丞相府,分散各处驻防的精锐抽调,在战力层面,这是毋庸置疑的,是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
但是谁又能确保在这其中,就不存在吃空饷,喝兵血,盗卖军械等不法之事呢?
‘公子,您还真是给末将出了个难题啊。’
而在此等态势下,黄忠表面没有变化,但心中却生出苦涩之意,因为随着巡察的深入,黄忠这才明白自家公子之意。
既然是要巡察整军,那就必须一视同仁。
不管牵扯到谁,只要查到,就必须要严惩不贷。
其实对夏侯尚、曹真他们的反应,黄忠是能理解的,虽说他们是曹氏、夏侯两族的,但一个是曹操认的义子,一个是曹昂的大舅哥,他们是在先前立有战功,确立了在军中,还有在两族的地位,但归根到底是小辈啊。
有些事,曹昂能办,不代表别人就能办。
但这恰是曹昂想要促成的,既然到了自己身边,就该把一切不利于曹氏的,哪怕是牵扯到曹氏自身,也必须要坚决的表明态度才行!!
只是这牵扯到的太大了,夏侯尚、曹真如何没有心理负担。
闹不好,老一辈的是会寒心的。
这还不算完呢,眼下涉及的仅是北军左翼五校,如果在这层面,他们就表现得畏首畏尾,那如何趁势去对直属三营,右翼诸校展开整顿呢?
曹昂,不,更准确的来讲,是以曹操为主导的曹氏,所需的是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军纪严明,绝对服从!!
任何触犯军纪者,无论出身何门,皆按律处置。
这是没有任何余地的。
别管是曹氏、夏侯两族老一辈,少一辈,亦或是追随曹操,再或跟随曹昂,只要在曹氏所辖军中,这一红线都必须要树立好,谁碰谁死!!
曹氏所辖军中,只能有一个意志。
抛开整顿南北两军,在中枢所涉种种,上升到一个新维度下,这是曹军全面整顿,全面革新的开端。
做好了,是一种状况。
没做好,是一种状况。
曹军应该有的,是可以存有派系,毕竟这杜绝不了,但是派系之争绝不能凌驾于军令之上,此外诸如私人部曲,建制不明,兵额虚冒等积弊必须要根除掉,否则,再强大的军队也终将在承平一段时期而堕落,沦为只为私欲,却无担当的乌合之众!
……
“你就不怕将天给捅破了?”
与此同时,在许都外围,某处戒备森严的新建大营深处。
吕布看着所持名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时抬头看向曹昂,不时低头去看名册,这心中的惊骇,让他觉得这份名册仿佛有千钧之重。
“岳丈何出此言?”
反观曹昂却带有笑意的看向吕布。
疯子!!
真是个疯子!
见曹昂如此,吕布心中忍不住暗骂起来。
这一刻,在曹昂的身上,他看到了曹操的影子。
这父子俩就是一类人。
“别的就不说了,就说这部分,可都是与汝父有关系的,或很早就追随汝父的。”吕布举起手中名册,强压心头惊意,看向曹昂说道。
“你在外镇守多年,也统兵打过很多仗,军中之事你比谁都要清楚,更别提这些人,还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纯、曹洪……”
“有关系是吧?”
曹昂笑着打断了吕布的话。
“是啊!!”
吕布将名册重重拍在桌案上,“你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你的底气,是你在曹氏立足所必须倚仗的。”
“岳丈说得对,他们确实是我的底气,也是我该倚仗的。”
曹昂点点头,不否认吕布讲的这些,“但是这要看吾父怎样看,某该怎样想,不是说因为有他们在,某才有今日的,某从不否认,早先在没有及冠时,在及冠后在外历练,他们或多或少都帮衬到我,甚至影响到吾父所想,但那是以前了。”
“曹氏跟先前不一样了。”
“如果在许的整顿,仅是针对外部势力的整顿,将他们给一网打尽的话,却不想着刀刃向内,那岳丈觉得这样的整顿,能从许都为中心,向豫兖青冀并荆扬徐诸州,还有司隶校尉部等延伸开吗?”
不能。
吕布表情复杂的盯着曹昂,但是这话他没有讲出口来。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曹昂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这涉及南北两军整顿一事,所针对的不止是朝中那些人,还把曹氏内部的一些群体给针对了。
这等于是同时开战了。
哪怕是方式不同,但这也是开战啊。
“此事汝父可知?”
想到这里,吕布探身盯着曹昂。
“吾父叫某归许,为某筹谋卫将军一职,并趁势整顿南北两军,不是遇到任何事,就去叨扰他的。”
曹昂微微一笑,迎着吕布的注视,“正如某让麾下一批将校,叫他们在南北两军担任要职,也不是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如何解决,而是要来找某的,真要是那样,某为何要重用他们?”
吕布:“……”
在看曹昂时,吕布的眼神变了。
甚至在他心底生出一丝自嘲。
如果早先自己能有这份魄力的话,或许就不是今下这样了。
只是这些,是不能如果的。
吕布缓缓收回目光,轻叹一声,“所以你在许摆出一副醉生梦死的状态,如今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秘密来到这里,是想要叫某做些什么?”
“这新兵大营,如你所愿,某已亲来坐镇,所募那些兵卒虽还不算好,但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确有一事,是需岳丈来做的。”
曹昂笑笑,看向吕布说道:“如果在此后数月,在许都或别处出现骚乱,希望岳丈能帮女婿一次。”
“骚乱?”吕布眯起眼睛,“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吧?”
“最好是不会,但万一呢?”
曹昂笑着反问,“毕竟南北两军一旦整饬完,则中枢所辖精锐之师,就彻底打上了曹氏烙印,这对于有些人来讲,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必会铤而走险。届时借机生事,扰乱秩序,也在情理之中。”
“兵呢?”
吕布听完这话,伸手对曹昂说道:“总不能是用这些新卒吧?”
“当然不是。”
曹昂撩袍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走到吕布跟前,郑重的将虎符递到吕布面前,“这是无当飞军的虎符,凭此可任意调遣,今下,沙摩柯已率两万无当飞军,秘密进驻到颍川郡治下。”
“汝父不知此事?!”
吕布双眸微张,看了眼那枚虎符,又看向曹昂。
他是驰骋沙场的悍将,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此规模的调动,在所有人都不知情下,那么曹昂肯定动用了很多关系。
豫州刺史满宠,颍川太守……这些人全都参与进来了?
“吾父不知。”
曹昂回道:“还是那句话,吾父叫某是做事的,不是事事都要禀明于他,没有任何的主见与想法。”
“你就不怕某做些什么?”
吕布凝视着曹昂,伸手的同时,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曹昂。
“对岳丈,女婿是完全放心的。”
曹昂没有任何动静,平静的回答吕布所问。
“哈哈!!”
笑声在帐内响起,吕布拿起那块虎符,在曹昂的注视下,大笑着把玩起来,但是吕布的神态,明显是有变化的。
在曹昂这里,他感受到的只有信任,这是不掺杂任何其他情绪的,可这种纯粹的信任,反而叫他心里沉甸甸的,因为在此之前,他未曾受到过这份信任!!!可如今却在一小辈身上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