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跟以前一样,出门在外给家里面惹了祸,躲不过……又用起了老招数,装病?”
“你个不孝子啊,你爹都病成这样,弄不好今天晚上都扛不过去,你还在这说着风凉话。”
张四维故作虚弱的说道,说这话的时候,张四维还是眯着眼睛,仿佛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呵呵,父亲,恕儿子愚笨,若是父亲病的这么严重的话,床边站着的应该是郎中吧,怎么,是侍女呢,而且,儿子观望,父亲生龙活虎,也不像生病的人啊。”
“父亲啊,做了错事,就要认下,装病一味的逃避可是不行的。”
“你……”
张四维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哪有半分病态,霍地坐起身来,动作之利落,全然不像刚才还“忽忽冒汗”的病人。
他指着张丁征,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这混小子,在这里胡说什么,我不装病怎么行……”
“我这是为了自己装病吗,我是为了你,为了你大哥,为了咱们家,还为了你那个野种……”
“今日惹了天爷的雷霆之怒,陛下正在气头上,我再跑去上朝,在天子面前晃悠?那不是找死吗??”
张丁征赶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因何动怒?”
他一听说自己老爹从宫里面出来,就身体不舒服,立马就清楚,肯定又有事了。
这才慌慌忙忙赶来。
“还不是为了浙江那摊子事!涂泽民死了……”
“数月前,儿子去了浙江,也见过涂泽民一面,当时他面无血色,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是最后一面,不对啊 ,他死了,跟你惹祸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之后,张丁征立马眼睛瞪大极大,他好像想到了一点。
“巡抚位子悬空,我……我看宋应星熟悉海事,便向陛下举荐了他,接任巡抚……”
“宋应星?”张丁征失声叫道,脸色瞬间变得比张四维刚才装病时还难看。
“父亲,你怎么那么糊涂,宁波?李崇德那烂摊子还没彻底撇清呢!您怎么又去碰浙江!”
张四维犹自嘴硬,但底气明显不足,“宋应星确有才干,熟悉开海事体,我举荐他,也是为朝廷着想,为开海大局着想,有何不可?没成想陛下误会了我,是想着借此安插自己的亲信。”
“哎……”
张丁征听完老爹的话后,猛地站起身,在床边烦躁地踱了两步:“爹!我的亲爹!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浙江,尤其是宁波港,那是天子开海新政的命根子……”
“是金山银海啊……”
“你胆子什么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
“海事衙门,那是陛下手里捏着的最肥、最要紧的衙门吗,人事大权,陛下恨不得亲自抓在手里,您以为还是以前吏部说了算的时候……”
说话间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父亲,眼神复杂,既有担忧,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虑:“您举荐宋应星?那不是给陛下推荐人才,那是在往陛下最看重的海事衙门里塞您认为‘可用’的人!您这是在跟陛下争权,争宁波港啊……”
“这往小的说,是心怀鬼胎,图谋不轨,往大了说,是结党营私,把持朝政。”
张四维被儿子这番连珠炮似的分析砸得头晕目眩,尤其是那句“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如同重锤击在胸口,让他脸色由白转灰,冷汗这次是真的冒了出来,浸透了里衣。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儿子的话,句句切中要害,把他那点侥幸心思剥得干干净净。
张丁征看着父亲瞬间萎靡下去的样子,心里更是冰凉一片。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以前靠着父亲阁老的身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如今,他站的越来越稳,父亲非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成为他的助力,反而因为接连触怒圣心,成了他最大的隐患……
这已经不是助力,这成了自己的催命符,成了拖累……
让张丁征更恐惧的点在于,皇帝陛下定会以为,张四维举荐人前往浙江,是跟自己商量过的。
这一下子就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不行!必须止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重新走到床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爹,”
“儿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听了别动气。”
张四维茫然地抬起头。
“儿子看……这朝堂风云,您怕是……玩不转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要不……咱……咱告老还乡吧?回蒲州老家,颐养天年。远离这是非之地,陛下眼不见心不烦,你或许还能落个平安终老,儿子呢,也能得一个海空天空吗……”
“告——老——还——乡……”
“混账东西!老夫为官几十载,位极人臣,门生故旧遍天下……你……你这不孝子……竟敢叫老夫告老还乡……滚,给我滚出去,你爹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安排后路,滚……”
“爹啊,你别急啊,儿子这都是为了你好,再怎么说,你已经位极人臣了,在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你就不为你小儿子着想,你也要为大哥,二哥着想啊,他们的仕途可是咱们家天大的事啊……”
张丁征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闭嘴吧你,正是因为为你们着想,我才装病的,陛下过了气头,我照样是礼部尚书,天子近臣……这样,你两个兄长的仕途才能有人保驾护航啊……”
张丁征看着真的生气的老父亲,叹了口气:“您再想想……儿子告退……”
说完这些,便匆匆退了出去。
而等着张丁征离开房间后,张四维重新坐在了床上,他在思考张丁征刚刚说的那些。
可他终究是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
因为张四维对于一件事情,非常清楚,甚至感悟颇深。
小儿子聪明,榜上了天子,他并不担心,可他大儿子,二儿子进入仕途,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自己在任上,他们才能逐步进步,若是自己离开了权力中心,弄不好两个儿子连个京官的位置都保不住。
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确实存在……
但人走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