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一马赶回京都,不过才离开十日光景,京都已翻天覆地。
守在魏武侯府门前的刘弼看着像个好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的流浪汉,听见追日驹的马鸣嘶吼声,他像是从大梦中初醒一般,连跑着到达温幼宜的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直接跪在温幼宜的脚边,“表小姐,对不起,是我没有做到我答应你的承诺,没有保护好侯爷与老侯爷,让他们都……”
温幼宜心下生出一股强烈不好的预感,她抓着刘弼几乎有多日未洗已经挂上油渍的领口,“魏武侯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弼哽咽,神情落寞,“表小姐,侯爷与老侯爷都,不在了……”
刘弼的话说的委婉,可温幼宜抬眼瞥见魏武侯府内满府挂满的白幡和寂寥冷清的院子就已说明了一切。
温幼宜握着刘弼领口的手不断发力,风系灵力顺着刘弼宽大的领口灌满整个胸膛,那风是炽热的,烫的他皮肤泛红。
“是,是温幼莲……”
灵堂内的白烛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灭,刘弼跪在魏崇的乌木棺椁前,颤抖的手指抚过棺盖上暗红的血痕。他望着那柄悬在梁上的断剑——正是三日前少将军自刎所用的那一柄剑,此刻原本鹅黄色的剑穗上还残留着鲜血染过的暗红色痕迹。
“侯爷...“刘弼对着匆匆赶来的老侯爷重重叩首,额角撞在青砖上迸出血珠,“属下也算在这里等到表小姐归家算是尽了属下的一份心意,属下对不起侯爷与老侯爷属下,这就随你们而去,在另一个黄泉世界照顾你们。”
刘弼想将头直接撞在棺椁上自尽。
温幼宜拦住了他。刘弼虽然有看护不当的过错,但是还罪不至此,而且她还需要刘弼交代清楚事情的真相。
温幼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表哥的病明明都已经快好了,为什么会突然想不开要自刎?那温幼莲又是如何进入到魏武侯府的?”
刘弼顿首。
“我也不知道温幼莲和侯爷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从侯爷的卧房出来的时候嘴角带着一抹淫笑。而之后再等我进到房间里去看的时候,就见侯爷坐在轮椅上,周围已经洒满了侯爷的鲜血,他拿着这把断剑自刎了。”
“我猜红叶的死肯定和温佑莲有着分不清的关系,可当我上门去讨要个说法,想要为侯爷报仇时,可原本文臣的府邸外却簇拥着大量的士兵,我一人不敌众人,最终只能作罢,替老侯爷与侯爷发丧,顺便等待表小姐能够回来跟表小姐交代清楚此事。”
赵钰新换的这只眼睛甚至可以抵过时间的穿梭,倒回到事情发生的前夕,看见之前发生的事情。赵钰推动体内灵力用右眼看清了这一段时间内发生在魏武侯府内的所有事情也看清了温幼莲是如何羞辱魏崇的。
赵钰拉着温幼宜的手,给予她一些力量,让她能够扛住这段伤心的事情。
赵钰用灵力将体内的鲛人珠泪从右眼眼眶中逼出。鲛人珠泪慢慢的升到天空当中,最终悬挂在一个地方固定,而鲛人珠泪则有着和凤凰一族冰凌冰镜相似的功能,它能将之前的景象一一投射在面前染了鲜血的白墙上。
鲛人珠泪悬于灵堂中央,莹润光华在染血白墙上漾开涟漪。
珠泪内部星芒流转间,阴郁天光裹着檀香渗入画面——魏崇素白中衣松垮披着,枯瘦手指正摩挲温幼宜在他生辰那一天送给他的亲手缝制的剑穗。
卧房的雕花门窗被外力推开,携带着一股穿堂风进入魏崇的卧室。
“侯爷安好?“温幼莲绛紫裙裾扫过门槛,鬓边金镶玉步摇随轻笑叮咚作响。没想到上次一别之后,温幼莲居然寻找到可以解掉毒蘑菇的毒,她已经不再是上一次看见她时一般肥胖生疮的躯体恢复了曾经小家碧玉的容貌,甚至比之前更加漂亮了些。
她指尖抚过魏崇轮椅扶手上暗褐色的药渍,丹蔻突然狠狠抠进木纹裂缝,“听闻您这双腿在战场上不敌金国的将领被人活活挑断的经脉才变成这样的,连太医令都说药石罔效,我虽然敬佩侯爷这番英勇作战的情怀,不过废人就是个废人啊。“
魏崇青白指节骤然收紧,剑穗流苏在掌心勒出血痕,“温二小姐今日擅闯我魏武侯府的府邸,便是为说这些市井闲话?“
“怎么能够是擅闯侯府呢?我可是拿着太子殿下给的令牌入到你们为武侯府,为太子殿下办事的。”温幼莲的手中摇晃着太子交给她的金黄色的令牌。
温阁老能想到的办法毕竟已经都想过了,而现在拿着太子东宫的令牌进入到魏武侯府想来温幼莲身上毒蘑菇的毒应该是太子找到能医帮她给解开的吧。
“而且我刚才所说的,怎么能算作是闲话呢?“温幼莲俯身,淬了毒的眼神将魏崇的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个遍,最后将那带着挑衅的目光留在了男人最重要的部位,“您可知溶溶表姐此刻正与赵钰在珊瑚岛双宿双栖?“
她指尖划过他凹陷的颧骨,突然拽住他披散的头发向后扯去:“残废就该有残废的活法,不要到这个时候,心里面还惦记着某些不该惦记的人和事。“
“若是没猜错的话,侯爷心中应该是有我姐姐的位置吧,小的时候看你们两个之间的互动,我就知道你对我姐姐绝对不仅仅是兄妹之间的情谊。你更想让她从魏武侯府的表小姐变成魏武侯府的侯府夫人。”
“说之前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若是没有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婚约,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现在你再看看你自己的这副德行,你哪里能够配得上温幼宜?你不过就是一个残废,你现在还在想着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觉得你配吗?”
“说之前的魏武侯府能够护着温幼宜,保护她,成为她背后最大的助力,但是现在你的存在就只能够拖累他,不断的让温幼宜向太子殿下妥协,让她去嫁给她不爱的人。让温幼宜和她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你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魏崇重重跌在轮椅旁,断裂的腿骨与外部的锦裤刮蹭着,就连神经末梢都泛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还不算太灵敏的手指扒着轮椅的把手,试图起身,却被温幼莲踩住手腕,“侯爷我要是你就只会给别人添麻烦,而且还不能够自由的在这个世界上活动,我真的是不想活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一面给人家拖累一面,自己过的也不安心。”
“畜...生...“魏崇喉间涌出黑血,那是急火攻心催发体内致病时会用到的一些以毒攻毒的毒草的副作用。
他独目死死盯着温幼莲,忽而发出夜枭般的惨笑,“温二小姐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我告诉你,这辈子山鸡终究是变不成凤凰的,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你终究都将会被溶溶踩在脚底下,你这辈子都比不上她,你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你也就剩这一张嘴,还能够跟我叫嚣了!“温幼莲绣鞋碾碎他指尖,弯腰时毒蛛獠牙擦过他溃烂的伤口,“只要你还活着,你那心疼你的表妹终究会为了你对各方势力做出妥协。而将来他在博爱的人的身下承欢的时候,我希望侯燕还能够像如今这一般对我嚣张。”
魏崇浑身痉挛如离水之鱼,眼角血泪混着后背不断冒出的冷汗浸透今早刘弼为他穿上的新换洗的衣服。
他望着房梁上悬着的祖父宝剑,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残破的身躯似乎想要去拿到那一柄带有家族图腾的宝剑,他想要将眼前这个口出恶言的女子给活活劈死。
“嗤!“温幼莲也不是个傻子,她自然看出了眼前人的意图,可这样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还想用宝剑来劈死她,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温幼莲倒想到了一个别的办法,魏崇不是想要拿到这柄宝剑吗?那她就做一个大善人来成全他。
温幼莲起身将挂在墙上带着图腾的宝剑扔到魏崇的面前,“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一把剑都拿不到,而且怕是举起这一把剑都要费上你全部的力气吧,我要是你我不会想着用这把剑来伤害别人,倒不如用着这把剑自刎,一了百了,也省的给其他人添麻烦。”
魏崇眼角滴下一滴浑浊的泪,他看着宝剑上面的图腾。
温幼莲身上独有的熏香正在一步一步蚕食着魏崇原本就脆弱的心灵的最后一道防线,魏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举起这把宝剑,他将这把宝剑横亘在他的脖颈中间。只需要稍稍一用力,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就将他的咽喉割破。
剑刃割裂咽喉的瞬间,温幼莲的笑声与血瀑同时迸发。
魏崇倒伏在那把为他特制轮椅上的尸身微微抽搐,独目仍凝望着他院子里面正大簇大簇盛放的白色绣球花,最后一丝清明里映出童年时温幼宜在这院子里面奔跑,从树上摘下大朵大朵绣球花后,回头对着他笑颜如花的样子。
温幼莲这个恶毒女人说的对,他不能再继续给溶溶添麻烦了,只愿来生他还能够和溶溶再相聚,也不求能够做恋人,只求能够再拥有一个在她身边,守护她的身份就好……
……
鲛人珠泪投射出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而那原本悬在半空中的鲛人珠泪也是认主一般再一次飘回到赵钰的身侧,赵钰推动体内的灵力重新让这颗鲛人珠泪进入到右眼的眼眶。那人珠泪在一通变换之后,又从原本的珍珠模样变成了常人眼睛一般的样子。
温幼宜的泪水早已经夺眶而出,刘弼一个大男人流的眼泪也并不比她少。
温幼宜:“真是个傻子。”
这句话是说魏崇的。
温幼宜内心也升起了责怪自己的几分愧疚情绪,她明明知道温家的这个庶妹是一个心思狠毒的人,可她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趁这个时机来对魏武侯府进行报复。
温幼宜还是把人想的太过善良,原本以为中庸的太子会独自默默吞下被退婚这件事情的逆与羞辱,可没想到他竟然也这么狠毒。嬴稷竟然和温家联合起来,趁温幼宜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对魏家侯府做这么大的打击。
刘弼用衣角擦掉眼角的泪水,可能是已经数日都没有换新鲜干净的衣裳,这衣角碰到眼睛时竟辣的眼睛有些发酸,让原本就已汹涌澎湃的泪水变得更加如洪水一般肆意。
刘弼:“表小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现在就去集结咱们侯府的兵力到温家去和他们讨要个说法,让这些人给侯爷与老侯爷赔命。”
温幼宜嘴角挂上一丝冷笑,看着格外的渗人。
温幼宜没有采取刘弼的意见,她摇了摇头。现在凭借她和赵钰的实力想让温家家破人亡,完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这件事情温家的人有错,更有错的是在背后给予他们权利、支持他们的太子嬴稷。
温幼宜向前走了几步,魏崇用来自刎的那一柄宝剑原来被悬挂的位置旁还有一条特制的皮鞭。
这是魏崇特意给温幼宜修炼风系灵力制作的。
碧吟大妖留下的那柄冰扇现在正在瑞王府中,温幼宜现在是用不上了。而去寻求总是要寻一个得力趁手的兵器的。温幼宜今天就要用魏崇制作的这个皮鞭来给他讨要一个说法。
赵钰明白温幼宜想要去哪里,也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他只是默默跟在温幼宜的身后一同出发。
温幼宜顿住了身形,“去找太子寻仇这件事情,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温幼宜不想让赵钰掺和到这件事情当中。
既然如此,赵钰儿尊重心爱之人的决定,他停下了脚步,并没有继续跟上眼前人离去的身影。
刘弼是对表小姐的实力有些不放心的,他几乎带着哽咽的声音询问赵钰,“世子殿下当真不跟上表小姐,一同陪着表小姐去讨要一个说法吗?”
赵钰摇头,爱一个人就应该尊重一个人的决定。
不过他也不可能完全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
鲛人珠泪所幻化的眼睛更有着感知千里之外事物的能力。他会在一旁一直感知着温幼宜的气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东宫,作为给温幼宜兜底的那个人。
温幼宜突然又顿住了身形,她折返回来,交代着,“我曾经答应过喜乐要帮她报备焚骨水化掉食指的仇。喜乐既然已经跟随我的外祖父和表兄而去,这个仇我更是要帮她报的。这件事情若是你去寻找瑞王就麻烦你了。”
赵钰点头。
喜乐是个忠心的丫头。赵钰也将爱屋及乌的帮她报这个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