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番义正辞严的请求,换来的却是主位上韩玄的一声冷哼。
“放肆!”韩玄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案,满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轻蔑地瞥了魏延一眼,随即用一种刻薄至极的眼神看向黄忠。
“魏延,这里是太守府,不是你逞英雄的市井街头!此乃军国大事,岂能因区区私情而耽搁?”
黄忠闻言,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黄忠强压下屈辱与悲愤,上前一步,躬身嘶声道:“府君,末将之子……如今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否则末将绝不敢以此为由,耽误军务!”
“呵。”韩玄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靠在椅背上,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黄忠,慢悠悠地说道:“黄汉升,你这话本府都听了多少遍了?你那个宝贝儿子,不是一直都病着吗?都病危了多少次了,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少在这里拿你儿子当借口,博取同情!”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黄忠的脸上,让黄忠颜面尽失,血气上涌。
韩玄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指着黄忠,厉声道:“本府的命令已经下了!你,黄忠,回去之后立刻收拾行装,前往含洭城募兵,不得有误!若是耽搁了时辰,休怪本府军法无情!”
说完,韩玄看也不看脸色惨白的黄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都回去各自准备吧!”
话音落下,韩玄便一甩袖袍,径直走入了后堂,留下满堂面面相觑的官员和僵在原地、如遭雷击的黄忠。
……
黄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堂前,满脑子都是韩玄那张刻薄的嘴脸和无情的话语。
仆人端上来的饭菜早已冰凉,黄忠却一口未动。
军令如山,黄忠是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可黄忠也是一位父亲,儿子黄叙是他唯一的牵挂,如今已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这次去含洭城,山高路远,一来一回,耗时月余。
黄忠心中有一个无比恐惧的预感——自己这一走,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儿子最后一面了。
一想到这里,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将,眼眶竟是忍不住红了。
黄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将他死死地包裹。
就在黄忠心乱如麻,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之时,门外有下人来报,说是魏延将军前来拜访。
不多时,魏延提着一壶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魏延看到黄忠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猜到了一切。
也不多言,只是将酒壶和两个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道:“老将军,今夜,我陪你喝几杯。”
酒过三巡,在酒精的刺激下,黄忠胸中的郁结之气稍稍舒缓了一些。
魏延看气氛差不多了,忽然对一旁侍候的下人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们都先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待所有下人都退下,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们二人后,魏延才又为黄忠满上一碗酒,自己也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魏延放下酒碗,眼神锐利地看着黄忠,开口道:“老将军,你我在这桂阳郡,为那韩玄效力多少年了?我魏延自问有将帅之才,老将军您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可结果呢?这么多年,我等一直被他死死压制,不得升迁,只能在这偏远之地蹉跎岁月!”
这番话,正说到了黄忠的心坎里。
魏延见黄忠沉默不语,又继续问道:“敢问老将军,以您之见,如今刘景升固守荆州,面对北方刘轩的虎狼之师,此危局……可有化解之法?”
黄忠端起酒碗,将辛辣的酒液灌入喉中,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很难。”
“何止是难!”魏延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愤慨,“刘景升暗弱,蔡瑁、张允之流只顾家族私利,下面如韩玄这般的郡守更是比比皆是!如此势力,如何能与席卷天下、兵锋正盛的刘轩相抗衡?”
魏延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再者说,那刘轩,本就是河间王刘开之后,乃我大汉正统宗亲,他继承大统,理所应当!老将军请看,他入主中原以来,对内革新吏治,劝课农桑,对外北击乌桓,西逐羌胡,让我大汉天威重现于世!这等雄主,难道不比刘景升那样的守户之犬强上百倍吗?”
魏延越说越是激动,一番话如连珠炮般砸向黄忠。
黄忠虽然喝了些酒,但心神却在魏延这番大胆至极的话语中,变得无比清醒。
只见黄忠猛地抬起头,打断了魏延的话,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他,沉声问道:
“文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黄忠的质问,魏延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眼中的锋芒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
魏延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将军,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听说,当今那位新君刘轩,登基之后对医道百工之事尤为看重。他不仅在洛阳广设医院,网罗天下名医,更是开办医学院,大量培养医者。”
魏延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颗石子投入黄忠死寂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不仅如此,”
魏延向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更低。
“我还听说,刘轩已下令在各州郡治所建立官办医院,其中的医官,许多都身怀绝技,甚至能行剖腹开胸之术,活人无数。老将军……你就不想……带着叙公子去洛阳试试吗?”
“万一……”魏延加重了语气,“万一,真的能治好呢?”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黄忠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去洛阳?
他当然知道魏延的意思。
但他一生的忠义和作为军人的职责,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背后的代价。
黄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又被理智的冰水浇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