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水把野鸡递到杨小花面前,马尾辫随着动作扫过杨小花手背:
“小花姐你瞧,这胸脯肉多瓷实,晚上咱们炖蘑菇吃好不好?我昨儿在仓房找着半袋干香菇呢。”
杨小花接过野鸡时还能感受到禽鸟身体的余温,她指尖触到紧实的肌肉。
想起在市里粮店排队时,偶尔瞥见肉案子上孤零零的几块冻肉,得攥紧了肉票才敢往前凑。
可这会儿手里沉甸甸的野物,让她忽然想起刚到北大荒那天。
沈春华塞给她的那碗红烧肉,肥膘在瓷碗里颤巍巍的,油花顺着碗沿往下淌。
“快搁案板上吧,”
她转身往厨房走,围裙带子在身后晃出个活泼的弧度。
“我去烧热水褪毛,你们歇会儿——对了,我今早在菜窖挖了新收的胡萝卜,配着野鸡炖肯定香。”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将鬓角的面粉镀成了金色,何雨水看着她在灶台间忙碌的背影,忽然听见碗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花姐,你听啥声儿?”
她凑过去一看,只见杨小花从碗柜深处摸出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
“这是给你们留的下午点心,”
杨小花把饼掰成两半递过去,自己却拿起菜刀开始刮野鸡爪子上的角质。
“等会儿炖上汤,咱们还能喝两盅赵大哥藏的烧刀子,这天儿喝着暖和。”
赵书卓接过玉米饼时,看见杨小花手腕上还留着刚来北大荒时砍柴划的疤,此刻却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炸开,将三只影子投在土墙上。
何雨水正踮脚往锅里撒盐,杨小花用竹筷拨弄着翻滚的肉块,而他自己,正把最后一口玉米饼塞进嘴里,咸香的肉汁已经顺着锅沿漫了出来。
“你看这油花,”
杨小花用勺子撇着汤面上的金黄,忽然抬头看向窗外黑沉沉的林子。
“在市里哪见过这阵仗?昨儿我还瞅见仓房梁上挂着腊肉呢,赵大哥说等冬天雪封门,咱顿顿都能有肉吃。”
她说话时眼睛亮得像灶膛里的火星,何雨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
这姑娘还攥着皱巴巴的介绍信,袖口磨得发白,如今却能单手拎起盛满热水的铜壶,手腕上的疤痕在蒸汽里若隐若现。
“小花姐,等开春咱去采蕨菜,”
何雨水把洗净的香菇倒进锅里,水汽“滋啦”一声漫上来。
“我听老乡说,山坳里的野山椒长得才旺呢,到时候咱做酸辣野鸡煲,保管比肉铺的酱肘子还香。”
杨小花笑着点头,鬓角的面粉终于被蒸汽润得软了些,顺着脸颊滑下来,落在围裙上的面粉堆里,像撒了把碎银子。
土坯房的烟囱还在往天上送着烟,隔壁传来邻居家狗吠声,远处的林子里偶尔有夜鸟扑棱翅膀。
何雨水看着锅里翻滚的肉块,忽然觉得这北大荒的夜啊,就像这锅越炖越香的野鸡汤。
把所有的风寒与疲惫都咕嘟咕嘟地化在了热气里,连带着杨小花眼角的笑纹,都在灯光下漾成了一圈圈暖烘烘的涟漪。
暮色漫过屋脊时,何雨水正往灶膛里添着松枝,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灰砖上,映得她鬓角的碎发都发着暖光。
杨小花挽着蓝布围裙,在案板上切着刚摘的青椒,刀面起落间,翠绿的椒丝整整齐齐码成小山,偶尔有几粒籽蹦到窗台上,惊飞了停在那里的麻雀。
“雨水姐,你闻这腊肉香不?”
杨小花忽然直起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灶上砂锅里的汤汁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深棕色的肉皮吸饱了酱汁,在蒸汽里微微颤动。
和雨水笑着用竹筷戳了戳肉皮,软乎乎的立刻回弹:
“快好了,再焖一锅糙米饭就能开饭。”
就在这时,堂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书卓的声音带着屋外的凉气传进来:
“我们回来了。”
杨怀喜背着半篓柴火跟在后面,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而杨怀庆早像只撒欢的小鹿,鞋底子还沾着泥星子就往厨房冲,辫子上的红头绳在暮色里晃成一团火焰。
“雨水姐!小花姐!”
杨怀庆的声音像刚出膛的炮仗,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落了半片。
“你们知道我们今天去干啥了吗?赵大哥带我们绕着后山走了一大圈,我哥眼睛尖,在西坡坳里发现片洼地,草长得比人还高……”
他忽然踮起脚尖凑近灶台,鼻尖几乎要碰到锅了。
“那地可神了,潮气重得能拧出水来,我哥蹲在地上扒拉半天泥,说这种地方最适合种黄芪和党参!”
杨小花把切好的青椒倒进油锅里,刺啦一声响盖住了怀庆的话,油烟裹着菜香腾起时,赵书卓忽然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他卸下沉甸甸的背篓,目光扫过怀庆雀跃的脸,又不动声色地转向何雨水:
“路上遇见王大爷,说他家的犁头该换钢刃了。”
杨怀庆正说到兴头上,见赵书卓插话,急得直跺脚:
“赵大哥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你们知道那片地在哪吗?就是……”
“怀庆。”
赵书卓的声音沉了些,他朝水缸旁的铜盆努了努嘴,腕上的旧表链在昏暗中闪了闪。
“先去洗手,看你指甲缝里的泥。”
杨怀庆这才注意到赵书卓冲他使眼色,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透着几分郑重。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雨水正用勺子搅着锅里的菜,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忽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嘟囔着“知道了”,却在路过赵书卓身边时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赵书卓低头时,看见他用口型无声地问:
“为啥不让说?”
他没回答,只抬手揉了揉杨怀庆的头,把她往水盆边推了推。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厨房里油灯亮起的刹那,何雨水恰好端起冒着热气的砂锅,瓷勺碰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山涧里滴落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