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水低头给杨怀庆添面时,听见王建国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公社辟地的趣事。
杨小花时不时被逗得轻笑,而杨怀喜兄弟俩则默默吃着面,眼角眉梢都染着暖意。
陶盆里的面渐渐见了底,只剩下金黄的汤汁在盆里轻轻晃动。王建国抹了把嘴,端起碗把最后一口热汤喝得精光,发出满足的叹息。
何雨水收拾碗筷时,杨小花主动接过脏碗,两人在灶台边低声说着话,偶尔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和压抑的笑声。
杨怀喜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觉得这北大荒的寒夜不再漫长难熬'
当热汤面的香气、陌生却亲切的介绍声、还有灶膛里跃动的火光交织在一起时,再凛冽的风雪,似乎都能被这样的暖意融化。
堂屋的煤油灯芯\"噼啪\"爆响,迸出的火星溅在陶盆边缘,将最后一点面汤映得金黄。
何雨水解下蓝布围裙,指尖沾着揉面时的面粉,朝围坐在炕桌前的三人扬了扬下巴:
\"快趁热吃,灶膛里还煨着面汤呢。\"
她说话时,杨怀庆正用筷子刮着碗底的臊子,竹筷与粗瓷碰撞出细碎声响。
而杨怀喜握着碗的手指微微发颤,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纹路。
起初的拘谨像层薄冰覆在两人动作上。杨怀喜的筷子在面汤里悬了半晌,才夹起半根裹着辣椒油的面条。
杨怀庆则把馒头掰成小块,偷偷瞟着王建国呼噜噜吸面的模样。
当第一口混着芥菜丝的热汤滑进喉咙,空瘪的胃袋发出咕噜声。
拘谨便如遇火的雪——杨怀喜端起碗往嘴里扒拉,面条吸得\"哧溜\"响。
杨怀庆把脸埋进碗里,连汤带面吞得飞快,鼻尖沾了颗辣椒籽。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们抢。\"
王建国笑着往杨怀庆碗里夹五花肉,肉皮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我刚到北大荒时也这模样。\"
何雨水递过热水,撞见杨怀喜用馒头擦碗底,轻声说:
\"我小时候也这么吃。\"
杨怀庆打了个饱嗝,手撑着炕沿直喘气,棉袄扣子绷得发亮。
王建国抹了把嘴,从棉袄里摸出烟盒:
\"吃饱了?走,带你们逛逛去!\"
杨怀喜和杨怀庆立刻起身,手指碰到晾着的棉袄又顿住——衣服上还沾着黑市的尘土。
王建国拽过两件半旧棉大衣:
\"穿我的,外头风雪大。\"
杨怀庆接过衣服,嗅到烟草混着草药的味道,像兄长的怀抱。
走到门前时,王建国突然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回走:
“瞧我这记性!”
他拽着杨怀喜兄弟又往回赶,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回到屋门口,他冲着厨房喊:
“雨水!”
何雨水正在灶台前刷碗,水声哗哗作响。
“雨水,”
王建国扒着门框,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凝成团。
“等书卓哥回来,你跟他说我带怀喜兄弟去公社报到了,顺道看看卫生所的地基!”
“知道了——”
何雨水的声音从水汽弥漫的厨房飘出来,带着点被打扰的嗔怪,却又透着利落。
“路上看着点道,别让怀喜兄弟摔着!”
王建国这才放心地搓搓手,重新戴上毡帽,帽檐上的红绒球在月光下轻轻晃动。
杨怀喜看着厨房门缝里透出的暖黄灯光,隐约看见何雨水转身时围裙上的面粉。
突然觉得这北大荒的寒夜不再是一片死寂。
当热汤面的香气、王建国爽朗的笑声、还有厨房里那声带着烟火气的回应交织在一起时,脚下的雪地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冰冷。
而远处公社办公室的灯光,正像一颗引路的星,照亮了他们即将扎根的方向。
雪后的月光把大地铺成银色的绒毯,三人踩着没踝的积雪往公社走,棉鞋底下的冰碴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马厩的木门被推开时,晨光正斜斜切过结霜的窗棂,在王建国的毡帽上落了层碎银。
他刚将缰绳搭上老马脖颈,杨怀喜袖口渗出的药渍便映入眼帘——那道被野蔷薇划破的伤口还未结痂,绷带边缘已被血渍浸成深褐。
\"套车做什么?\"杨怀喜的手掌覆在老马鬃毛上,指尖蹭过结冰的毛茬。
\"我跟豆子想走走。\"
他望着远处被雪脊分割的田垄,朝阳正把东山头染成蜜色,冻土裂缝里渗出的水汽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来北大荒这些天,还没好好看看地头啥模样。\"
杨怀喜裹着半旧的棉大衣走出来,袖口处露出的绷带还渗着淡淡的药渍——那是前日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牵扯出细微的疼。
\"怀喜兄弟,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呢!\"
王建国直起腰,毡帽上的红绒球扫过马厩横梁上的冰棱。
\"坐马车去,省得伤口迸裂了。\"
老马似乎听懂了话,甩着尾巴喷了个响鼻,马蹄在冻土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杨怀庆正往怀里塞烤红薯,闻言探出头来,红薯的热气从棉袄缝里钻出来,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
杨怀喜却摆了摆手,手掌抚过老马粗糙的鬃毛:
\"不碍事。\"
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土坡,朝阳正从坡后探出头,将天际染成橘红。
\"我跟豆子刚来北大荒,想走走看看。\"
话未说完就被杨怀庆打断,少年正把烤得流油的红薯往棉袄里塞,热气从破洞处钻出来:
\"王大哥,我哥说了,走路能让伤口长得快!\"
老马似乎听懂了争执,低头拱了拱杨怀喜的伤臂。
杨怀喜却故意走了个大步,伤口牵扯得他额角冒细汗,脸上却笑得坦荡:
\"你看,没事。\"
王建国盯着他袖口渐渐洇开的湿痕,终究是把缰绳甩回马厩,棉鞋在雪地上碾出深深的印子:
\"走!摔了可别喊疼!\"
三人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公社走,杨怀喜每走一步,伤口都牵扯着疼,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
王建国见状,故意放慢脚步,指着路边被雪压弯的树枝:
\"看那是沙棘,开春了能摘果子,酸得掉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