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年初,北魏皇宫里的人,见证了惊奇的一幕:大太监贾璨打开了宣光殿正门、侧门的大锁。
胡太后面色沉静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宫女、太监、侍卫簇拥下,去明光殿找皇帝去了。
在此之前,她被幽禁在这座宣光殿中,将近5年。
5年前,宣光殿大门、偏门都被锁死。
开始几年,钥匙由大太监刘腾亲自保管。
只留一道小门传递食物和肮脏物。
下令幽禁她的人是领军将军元义。太监总管、司空刘腾只是负责落实。
刘腾于523年4月病逝。
刘腾生前对胡太后严防死守,不让她轻易见到皇帝,只在重大祭祀日与皇帝一起出席宗室活动。
刘腾死后,这种局面才改变,皇帝元诩见太后才没了次数约束。
但接替刘腾太监总管职位的贾粲,奉元义之命,仍不让胡太后随意出殿。
皇帝元诩慢慢长大,多次表达思念母后,希望她可以来探望自己的意思。
皇帝无助的言语、样子,引来多数朝臣的恻隐之心。
元义迫于压力,不得不解除对胡太后的圈禁令。
三大权臣:元义、刘腾、元雍三人,表面上是一伙。
但实际上,元雍与刘腾有很大区别:刘腾是元义的死党兼智囊,与元义深度绑死;元雍只是元义的临时盟友,关系相对松散、独立。
刘腾死后,元义失去了唯一的高参、得力帮手,深感处处捉襟见肘。
他身为领军将军,掌管洛阳禁卫军,负责皇宫、皇城安全大事。
同时,他还身兼卫将军,参与朝廷重大军事决策。
其实,军队最高统帅是元义之父、骠骑将军元继。
只不过,元继是儿子元义扶持起来的,只是儿子的影子。真正做决策的是元义。
六镇起义爆发后,元义每天忙得头焦额烂,体会到权力太大不是什么好事。
慢慢地,元义感到精力不济、失去心气,萌生卸除部分权力的念头。
胡太后察觉到了元义的现状,感到机会正在向自己靠近;
皇帝渐渐年长,满15岁后想法也多起来。他对元义操控自己有了抵触情绪,琢磨着怎样改变傀儡地位。
老奸巨猾的丞相元雍对元义、皇帝、胡太后心态变化一清二楚。于是着手调整策略。
在元雍运作下,皇帝、胡太后、元雍有时一起聚谈。慢慢地发展到讨论扳倒元义的计划,并开始付诸落实。
第一步,皇帝借口六镇平叛为当务之急,希望元义专注于平叛军务,辞去领军将军之职,由元义亲信侯刚接任。
元义没有反对,上奏请辞领军将军一职。
皇帝下诏,允许元义辞去领军将军职务,同时晋升他为骠骑大将军,以示嘉许。
元义成为唯一的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军队最高统帅。
皇帝又以内臣、外臣有别为由,顺便解除其侍中职衔。
侍中是权力核心的起点、基本要素、标志。没侍中职衔,不奉诏不得进入皇宫。
第二步,接任领军将军不久的侯刚被调任冀州刺史。
他还没赴任,又接到新诏书,被降为征虏将军。随后莫名死在家中。
左卫将军皇甫度任领军将军。他是胡太后的亲舅舅。
第三步,刘腾的接班人、太监总管、光禄勋贾璨,被调任济州刺史。
贾粲走到半路被人杀死。凶手逃走。
第四步,领军在外的元义之父、骠骑将军元继被调入朝,担任太尉,失去兵权。
525年正月,元义心腹、安东将军、徐州刺史元法僧在彭城举旗造反,自称“宋王”。
元法僧之所以反叛,是收到来自洛阳的密报:自己的后台元义恐怕要倒了。
皇帝元诩诏令安乐王元鉴率大军讨伐元法僧。
元法僧派儿子元景仲到南梁接洽投降事宜,表示可以带领徐州七郡二十四县相投。
南梁萧武帝大喜,先遣散骑常侍朱异带萧衍亲笔信安慰。接着派出大都督元略、平北将军陈庆之北上接引元法僧。
这位元略也是北魏鲜卑宗室嫡系,他是中山王元英第四子。
当年,因为元义杀害清河王元怿,元略追随大哥元熙愤而起兵反抗。
元熙被杀后,元略叛投南梁。
而元略这次要接应投梁的人、鲜卑宗室重臣元法僧,正是元义的亲信、元略的杀兄仇人。
——这也正是北魏朝廷政治混乱的真实写照。
元法僧叛梁这事,后来成了压垮元义的最后稻草。
元义被皇帝赐死。
这时胡太后已再次登临太极殿,第二次临朝摄政。
因为元义是自己妹夫,胡太后特许他以骠骑大将军规格下葬,家人也不受影响。
这样的结局,对元义和家人来说,不算太差。
而此时的魏国朝廷,已完全失去对北方六镇的控制。
当年,柔然可汗阿那瓌遭到元义多次敲诈、玩弄,阿那瓌气愤之下与魏国决裂,大肆劫掠一番后远遁漠北,断绝了与魏国官方来往。
胡太后再次临朝听政,下令派出使者远赴柔然王庭,与阿那瓌和谈,许诺给予大量粮食、丝帛布匹及其它物资,换柔然出兵协助魏国平叛。
阿那瓌对胡太后、皇帝元诩、丞相元雍还是比较信任的,于是答应出兵。
从523年5月怀荒暴民杀死镇将于景,到525年3月柔然10万大军南下攻打破六韩拔陵,北方各地建立的起义政权多达十几个。
但主要的是:
1、524年4月,敕勒首领胡琛、副将万俟丑奴率军攻克西部军镇高平镇(宁夏境内),宣布建立政权。胡琛称“高平王”。
2、524年6月,上珪(甘肃天水)军民擒杀秦州刺史李彦,推举莫折大提为“秦王”,建立政权。
莫折大提不久病逝,长子莫折念生继位。
3、524年7月,凉州人(甘肃武威)幢帅于菩提挟持凉州刺史宗颖,宣布造反。
4、524年8月,原来向魏国朝贡的东、西两个高车部落(蒙古境内)宣布造反,投靠破六韩拔陵。
胡太后再次出山,以重大代价请柔然可汗阿那瓌出兵,帮助魏国平息六镇叛乱,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黑色幽默。
因为,从道武帝拓跋珪初设北方军镇,到太武帝拓跋焘完善六镇建设,唯一目的就是抵御柔然人南下劫掠。
现在,局面颠倒过来:魏国朝廷邀请柔然大军南下,对占据六镇的军民发动进攻。
阿那瓌亲率10万精骑兵,自武川入境,南下怀朔,西进沃野,所到之处,破六韩拔陵的队伍被摧枯拉朽般扫荡。
阿那瓌驻军沃野后,胡太后命令立即按承诺送去大量钱财、物资。
阿那瓌首次享受到在六镇范围内横行无忌的畅快感,兴之所至,自封“敕连头兵豆伐可汗”,意思近似“可汗之王”。
阿那瓌的柔然大军由北向南攻打叛军,魏国朝廷北方大都督元深也没闲着。
525年6月,北方大都督元深帐下首席谋臣、长史于谨向元深提议:自己与西部高车酋长乜列河有些交情,愿意前去招降他们。
于瑾精通多族语言,对北方地理、民族有很深研究。
元深非常在乎于瑾安危,不愿让他冒险。
于谨表示,自己有很大把握说服西部高车归顺。那样的话,可以打开平叛局面,故坚持前去一试。
元深作出各种安全布置后,才同意于谨出发。
于谨单枪匹马,历经艰苦,找到旧友、西部铁勒首领乜列河,成功说服他带部落5万人东投元深。
于谨随高车部落一同行军,同时派出几批死士给元深送去同样内容的一封信:高车部落东行途中,破六韩拔陵一定会在五原一带拦截。请元深派重兵在五原设伏,争取重创叛军。
元深对于谨的谋略从不怀疑,立即照做。
果然,破六韩拔陵亲自率主力拦截西边高车部落。
元深率大军与乜列河、于谨指挥的高车军夹击破六韩拔陵,重创并大败之。
破六韩拔陵率军往回逃走,遭遇得到消息赶来的阿那瓌大军,又被大量剿杀。
破六韩拔陵被迫南渡黄河逃跑。
元深和阿那瓌的大军紧追不舍,衔尾截杀。
最后,叛军完全溃散,被斩杀6万多,被俘二十多万。
怀朔镇原魏军小队主高欢,被起义军俘虏后,因为军户身份受到优待。他加入起义军,担任队主,手下有500人他的那些好兄弟全在队中,包括姐夫尉景。
这一次,他们就在这二十多万俘虏里面。
不过,破六韩拔陵不知所踪。
至此,北魏六镇起义基本被平定。
阿那瓌又从北魏朝廷获得大量封赏,然后撤回北方。
元深前年曾上书朝廷,提出善待六镇官兵、军户、犯人,避免矛盾激化。可惜没引起朝廷重视。
此刻,面对二十多万叛军降徒,他再次上书,认为这些降徒只是随大流的百姓,朝廷没必要以叛军对待他们,以自由民身份安置他们,对稳定北方大局更有利。
元深建议:在恒州之北设置郡县,将他们安置在那里,分土地、发种子,提供救济,令他们消除叛乱之心,逐步安居乐业。
元深强调:这样做,魏国北方基本可以安定下来。
然而,此时的朝廷里,重新掌权的胡太后,最大贪官、丞相元雍,以及皇帝元诩,再次表现出“不纳良言”的作风,对元深的奏折只是付诸一笑。
皇帝下诏:令黄门侍郎杨昱为“降户安置使”,将这二十多万叛军俘虏分散安置在河北的冀、定、瀛三州,成为“就食降户”。
参与六镇叛乱的野心家们,大多跑路了。
这二十多万普通叛军,都是为了争取吃口饱饭的权力而参战。
现在,朝廷一纸诏令,他们就得离乡背井,奔赴未知他处,成为被看管监督的贱等农户。
这些人嘴上不敢有怨言,心里则抱定了隐忍复仇的态度。
后来,当他们再次拿起武器反叛时,就不再顾忌生与死,而是成为一往无前的死士,成为推翻元家(拓跋家)皇朝的中坚力量。这是胡太后、皇帝元诩、丞相元雍万万想不到的。
元深得知朝廷决定时,不住摇头:这二十多万降户,此刻是乞活民,将来若有风吹草动,必定是死战兵。
本朝气数已尽矣!——元深在心里如此深深哀叹。